两眼,看见范辰光进门,把眼一闭,头一歪,给他来了个不理睬。
范辰光环视小小的房间,里面弄得乱糟糟的,光线也很差,床头柜上他的照片
也被横下了,上面斑斑驳驳似有泪痕。范辰光的心忽悠悠颤了一下,他预感到
今天情况不妙。他定了定神,走过去,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拍马新的脸
,马新尖叫一声,挥手把范辰光的手甩开了,别碰我!
范辰光说,怎么啦?
马新把被子一拉,蒙上了脑袋。
范辰光说,哦,我明白了,还为昨天生气是吧?马新我告诉你,我就见不得你
那么一副低三下四的贱样子。眼下我职务是低了一点,可是你知道吗?起点不
一样啊!就是因为一个文化程度的问题,我当了六年义务兵,三年志愿兵,要
是换别人,早就回去拉板车了,可是我没有,我凭着坚强的毅力和非凡的智慧
,坚持坚持再坚持,苦干苦干再苦干。我成功了,两年之内,我从一个志愿兵
到一个副营级干部,容易吗?从这一点上讲,翟志耘比不上我,刘英博比不上
我,就是换岑立昊他也比不过我……
范辰光说得正起劲,马新突然一蹬被子,呼啦一下坐了起来,披头散发,满脸
泪痕,手指范辰光:姓范的,你还是人不是人?
范辰光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我怎么又不是人啦?
马新说,那你今天给我说个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结婚,这种不明不白的生活
你还要我过多久?
范辰光嘿嘿笑了两声,说,马新,你真想知道为什么吗?
马新说,不是我真想知道,你本来就应该告诉我。
范辰光有点心虚。关于跟马新结婚的问题,他想过不止一百遍了,那是经过长
期的、复杂的、曲折的思想斗争的。退回三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要
不是上前线,他早就跟马新结婚了。但是,上了前线,转干的希望再次悬浮在
头顶上空,情况就变化了,他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自己交给这么一个快嘴快舌而
且文化程度不高的女人,但是由于当初的一念之差,他上了马新的床。马新长
得不算漂亮,可那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马新的青春是他启封的,自从第一次
看见了那一抹刺眼的血迹,他就知道自己跑不脱干系了,那片血红就像政治部
门的公章一样,盖在他的生命历史上。但是他不甘心,他想再等等,等待他的
命运发生变化,等待奇迹出现。命运是发生变化了,但奇迹并没有出现,从前
线回来,在师里喝过庆功酒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马新的家里,他忍不
住要把他成为正连级军官的特大喜讯告诉马新,结果那一天他们又粘在一起了
,就在马新的家里,所有的人都为他惊喜,并且默认了他留在马新的闺房里过
夜。
第二天早晨,拖着发软的双腿晃晃悠悠赶回266团的路上,范辰光后悔了,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撇下她,他惟一能够做的,就
是拖延拖延再拖延,他坚持不去领结婚证,他想尽量迟一点受到法律的约束,
他想再等等看。这一拖就是两年。
现在,问题又被提到了议事日程,范辰光不能不回答了。从昨天夜晚半醉半醒
开始,他也思考了这个问题,并且已经下了决心:结婚。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高尚。那么,还等什么呢?结婚!我
就是要找一个工人的女儿,找一个工人。家庭背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重要的
是我们本人的身份。工人怎么啦?中国人都是农民出身,三百年前,也许你们
的祖宗还是我们的祖宗的奴才呢!从我范辰光开始,我要刷新我的历史,我们
两个工人农民的后代就要赤手空拳打天下了。结婚吧结婚吧,男大当婚女大当
嫁,别在三心二意了,结了婚,咱脚踏实地干革命,集中精力谋发展,要有超
刘赶岑的勇气,要有向钟盛英看齐的远大目标。至于老婆嘛,好赖有一个就行
了。
范辰光说,马新你听着,第一,我今天来就是跟你商量,我们下个星期一就去
领结婚证,这件事情一天也不能耽误了。第二,以后再跟他们一起吃饭,只要
他们不给你敬酒,绝不允许你先去敬酒。记住了吗?
马新傻了,定定地看着范辰光,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范辰光接着说,马新你能看到的,你嫁给我不会委屈你的,总有那么一天,在
那样的宴会上,你才是贵妇人,你可以矜持,含蓄,雍容高雅,宽容大度,举
止得体。而他们,也包括他们的老婆,会像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你转。你相信吗
?
马新突然热泪滚滚,从床上跳下来,抱住范辰光的脖子,拼命地吻,嘴里喃喃
地说,我相信,我相信,我这一辈子跟定了你。你哪怕变成叫花子我也跟着你
。
四忙里偷闲,岑立昊和范辰光都把婚结了。
岑立昊本来计划就在彰原市从简操办,但后来听说范辰光也在春节结婚,不想
掺和在一起,就到海南岛去了。
范辰光的婚礼是翟志耘张罗的,地点还是在漳州饭店,开了四桌。
这一次,翟志耘费了一番周折,居然把钟盛英请来了,钟盛英同意来,翟志耘
又打着钟盛英的旗号,把彰原市的副市长于庭杰请来了,然后是工商局长、税
务局长、城建局长、文化局长,郊区区委书记、区长,桥头办事处主任周晓曾
。驻军方面还有副师长郭撷天,参谋长罗管中,政治部副主任郑绍清,266
团团长辛中原,267团团长路金昆,师作训科科长马复江。
这么多领导,这么高的规格,这么大的场面,别说马新了,连范辰光都有些发
怵他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好在有翟志耘两口子上窜下跳纵横斡旋,弄得
井然有序。
翟志耘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善于开发资源,对于翟志耘来说,为范辰光操
办婚礼就是一个开发资源的极好机会,一来他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地方官员展示
他在驻军有高层次而且庞大的关系网,二则可以利用范辰光这个资源引出四大
金刚历史的辉煌。而且,驻军这一块,他的生意触角也开始有所探索了,所以
来参加范辰光婚礼的这些驻军官员,也将是他开发的资源,包括辛中原。
基于以上考虑,婚礼所需的一切费用均由翟志耘承担。
翟志耘的生意越做越大了,那几年歌舞厅异乎寻常的红火,利用歌舞厅积累的
资金,他在彰原市办起了第一家保龄球馆,连筹资加贷款,共投入三百万元,
这在当时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翟志耘考虑开发军队资源,是范辰光帮他出
的主意。范辰光建议他趁现在地价还没有长上去,在赵王渡买一块地皮,将来
建一个老兵俱乐部,集指挥、射击、骑马、游泳、驾驶、投弹等军事课目于一
体,专门赚那些怀旧老兵和军事爱好者的钱。
当然,眼下这还是个蓝图,怎么开张,还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但是有些关系现
在可以铺垫了,这一套翟志耘懂。
范辰光和马新的婚礼,自然要把新郎新娘的双亲请来,范辰光的父亲是个拉板
车的车夫,腰佝偻得厉害,不愿意出头露面,便把这个天大的美差交给了范辰
光的母亲,范辰光的母亲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农村家庭妇女,也就是五十多岁,
但看起来像七十岁的人,显得比年过花甲的马师傅老两口还老。范辰光的母亲
跟在马师傅两口子的后面进到婚礼大厅,一看这里金碧辉煌,连坐都不敢坐。
马师傅两口子本来也很紧张,但是有了范辰光的老娘垫底,他们又找到了工人
阶级的优越感,反过来把范辰光的母亲当作照顾对象,也就掩饰了内心的紧张
。
这样一来,就害苦了范辰光的娘。
婚礼开始后,新人拜双亲那一场戏,提前演练过,马师傅夫妇都还能把持得住
,范辰光的母亲出了一点小差错,在儿子儿媳向她鞠躬的时候,老人家诚惶诚
恐地把腰也弯下来,翟志耘早有防备,在一边伸手把老人家拉住了。
然后就是新郎新娘双方代表讲话,新郎方是辛中原讲话,翟志耘满心希望辛中
原会把四大金刚的招牌亮出来,但辛中原只讲了范辰光怎样刻苦,怎样成为训
练标兵,怎样写报道等等事迹,压根儿没提四大金刚这一茬。
然后是新娘方代表周晓曾讲话,周晓曾主要讲马新怎样贤惠,热爱军队,孝敬
父母双亲。周晓曾也讲到了当年部队从前线回来,马新跟着父亲冒着酷暑炎热
去部队慰问,翟志耘觉得周晓曾快要绕到四大金刚的话题了,没想到周晓曾话
题一转,又说起范辰光是军队新闻战线上的一颗新星,希望继续写出无愧于我
们时代的伟大作品等等,然后周晓曾的发言就完了。
这时候翟志耘就有点着急,心里说,今晚怪了,怎么都不提四大金刚呢,难道
还要我说出来不成?
就在翟志耘着急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快步走到翟志耘的面前,交给了翟志耘一
份加急贺电,是从海南岛三亚发过来的,翟志耘当即宣读——
天涯海角,同度良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范辰光、马新、岑立昊、林林新婚同庆。
1992年2月14日
电报念完,宾客一片掌声,钟盛英问辛中原,岑立昊不是也结婚吗?哦,旅游
去了。啊,就差一个岑立昊了,不应该走的。
钟盛英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翟志耘马上拍响巴掌把噪音平息下去了。钟盛英
没有离开座位,接过翟志耘递过去的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啦,今天的
新郎,不是一般的新郎,十多年前,他是我们彰原市驻军的训练标兵,那时候
我们88师训练标兵有四大金刚,范辰光同志是四大金刚中的金刚,是四大金
刚中的第一名!啊,我说的没错吧辛中原同志?
辛中原赶快站起来说,绝对没错,那时候考核比武,范辰光同志从来没有拿过
第二第三,几乎全是第一名。
钟盛英说,四大金刚今天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发电报的那位岑立昊
,266团的参谋长,也是我们全军区最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