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炎夕,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本想离她远远的,可我就是没办法,我没办法留她一个人在朝里,现在想走,已经太迟了。”
树桠的灰影慢慢倾斜过来,遮住亮光,他缓缓握住我的手,修长的指一节节的碰触我的手背,那么肯定的告诉我,“天下牡丹无数,我最爱白牡丹,因它光如明月,”
“昭然,来世,你一定还是像牡丹一样的公子。”我重重呼吸,笑着说。
他也笑,“我是不孝儿,死后不作牡丹,但做佛前的一朵清莲,为娘赎罪。”
“谁说你会死?你瞧,你的精神多好啊。昭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叹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伸手,抚摸他冰冷的手心,“最近你瘦了许多,明天我要多褒些补身子的汤给你,夏日后,就是秋凉,昭然,我会做衣裳,你还不知道吧?这点我可比炎夕强。”
再忍不住,我落泪,再笑不出来。
他咳一声,唇沾血色,我伸手想把血渍擦掉。
以前只要擦一遍就能擦干净,可是不知为什么,袖口已经湿了,他的唇边却还是沾着血渍,我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在意的笑笑,“三哥曾经告诉过我,父皇说,爱一个女人,要用尽生命。我问三哥,‘如果有一天,你爱上哪个女子,会怎么做?’,三哥说,‘人的生命在心口处。我把心头血留给她。’”
他以指尖沾上血胭,凤眸里顿时开出一簇血花,“这几日,我常常心痛,想起,伤她的话,想起,她的眼泪。心里的血慢慢的流出来,一滴一滴,真的很痛。”
他抚过我的额鬓,“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不要让她见到我,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那日是骗她的,那我最后的模样会令她痛不欲生。”
“昭然,你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她?你好好养病,一定会好的。窦清是神医,他一定会医好你。”
他的唇舒开,“以前,我不敢死,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现在,可以走了。”黑发垂落,连同他的嗓音,消逝在风里,“我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又说了那些狠心话,她恐怕心凉了吧,但不到一日,又派窦清到汝王府。她啊,就是那样一个女子,你对她好一分,她记一辈子。”
他无奈道,“我那天,本想打她一记耳光,可是,心里实在痛到不行,好像一瞬间都空了。连手也抬不起来。如果你在就好了。”
我含泪笑道,“你不怕我趁机报复她?”
良久,他摇头,月光透过他的指缝,缠绵的绕转,他笑了几声,成为这夜最美的景光,“我只怕,她看清你的模样。到时,我躲也没处躲,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丹姬,我这一生,都给了炎夕,能给你的只有那一天。”他垂眸对我说,“我不能骗你,就算我先遇见你,结果也是一样。世上永远只有一个她,没人能够替代。有了她,我不需要来世,因为,来世,未必能遇见她。”
“所以,丹姬,对不起。”
今生不可以,来世,也不可以。
我双手握着他的手腕,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膝,“昭然,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骗你。我骗了你……”
他没有说话。
我难以启齿,“昭然,你没有对不起炎夕。我……”
袖口一凉,白皙的肌肤上的绿蝶飘在空气里,朦胧中,我看见昭然的笑,他拉我起来,缓缓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含泪道,“这是烟台阁歌妓特别的守宫砂,我本来……”
“其实那天在洞里,你穿衣时,我就看见了这只绿蝶,炎夕进宫的前一晚,我曾遇见一位名叫樱蝶的歌姬,她的手上也有这样一枚绿蝶。”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他不作答,却也含笑,他总是尽力对每个人好,对我,亦是如此。
我的心隐隐作痛,是千万只蚁在啃噬,他的眼光清澈明亮,月光在里面碎成五彩的尘埃,天快亮了,他还望着皇城的方向,不肯休息,每一次呼吸听来都格外清晰,沉重。
他笑得灿烂,“那天晚上,她问我,‘有时你会孤单吗?’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不忍心,说,“昭然,你累吗?上榻睡吧。”
他点头。
我不握他的手,不碰触他的肌肤,甚至不看他的面容,就那样守在榻边。我轻声说,“所以,你还是宇昭然,一心一意爱炎夕的宇昭然。”
我扑在榻沿,侧头,闭上眼,听见微微的叹息,感到额上一阵温热,是他的手。
不知多久,力量逐渐消失,有什么东西慢慢滑落,我的半边脸仍旧靠在自己的手背上。
很久很久,我抬头,看见他闭上的凤目边有浅浅的泪痕,他好像只是在安祥的沉睡。
我伸出手,隔着锦纱拭干那滴泪,小心翼翼,就怕吵醒他。
手,剧烈的抖动,那是他最后的温度。
昭然,原来最后,你还是舍不得她。
终于,我匐在他手边,嚎啕大哭,每一滴泪,都是我心里的血,
昭然死了,我的心头血也在一夕之间为他流干。
宇昭然懂宇轩辕,宇轩辕也懂他,
昭然被葬在他父亲的墓旁。
有一些秘密,我决定一直帮昭然隐瞒下去,所以,见到炎夕时,我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想,她终会知道。
昭然也明白,她终会知道。
炎夕种白牡丹时,我走得远远的,和降雪芜站在一起。
我问降雪芜,“你爱炎夕,对不对?”
降雪芜没说话,他的眼神,比昭然更平静,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因为他吹起了绿箫,也不知是为谁。
他临走时,把翠箫送给我,说,“以后,我不再需要它了。”
五月旬时,昭然墓前的白牡丹开得很美,斗大如同月盘,我取下白云簪埋在那朵牡丹旁,双手合十,我祈祷,佛前的清莲能早早开放。
皇陵城外有座古刹,每逢盂兰佛节,我总要去上一柱清香。
为佛前的金莲洒上檀粉,一室幽香。
有一天,我路过寺后的清池,有位少女她见我来了,脸一红,从我身侧跑开。
“姑娘……”
我正想唤她,她已经跑远,我笑着摇头,拾起简竹。
春意盎然,白云缠纤,赫然入目是昭然在烟台阁吟的那句诗,
当我再读起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心已经不像原来那样跳得剧烈。
如果你不要丹心,我就不是丹姬,
如果你喜欢明月,我就当明月,哪怕是假的,
哪怕别人说我傻,我也要为你去做。
我想,我终于学会了,像姐姐说的那样,放下骄傲,去爱一个人。
离开古刹时,天际已泛黄,落日时,打渔人收网归家,
越过粼粼波光,我仿佛看见,千年以前,有人隔着苇丛,想看看有没有伊人站在水之湄,千年以后,芦苇大片开过,秋水汤汤,芦花漫天旋舞,伊人出现时,那人却化作一朵白牡丹,
虽然伊人看不见他,但白牡丹却永不凋零,花落又开,它会一直等着伊人,一直,等着她。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天的烟江水,那如牡丹般的俊美少年回眸朝我微笑,他的孤单是世上最繁华的荒芜,可及的那人错过了,他却固执的用永生去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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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踏烟离去,依然不舍今生那残缺的另一半。
…………宇昭然
===================弦音:丹心(完)=============
特别弦音:宇轩辕
晴阳烈烈,正是初夏,玉淋池的低光荷,开得粲然。
西朝祀宗来访东朝,
西朝宰相魏忠道,“素闻东朝陛下,箭艺了得,百步穿扬。东朝冶铁术也是天下闻名,不知这次前来,能否有幸一见?”
刘樟捋捋胡,细长的眼徜徉笑意。
文昭帝笑道,“魏丞相是文官,想不到对武事也了解甚深。”
祀宗只道,“魏忠不过说笑而已。”
两朝会谈,素来设在汝肃,今年因东朝国丧,祀宗才进宫来访。文昭帝依旧神采奕奕,魏忠看在眼里,不免心中担忧。
大略谈过两国的买卖,下年的外交往来,南北二朝的政事异动。
文昭帝忽然侃道,“怎么不见袁夫人?”
刘樟狐狸般狡笑,“陛下,袁夫人诞下公主还不足三载,正在朝内休养。”
“哦?我倒真是忘去了。果真是老了。”文昭帝哈哈笑道。
祀宗不知想起什么,微微而笑,龙眸微扬,“你后宫的妃嫔都该寂寞了吧。东朝国主何时也专宠起来?”
文昭帝道,“怎么就许你独宠一位袁夫人?不许我长住一座宫里?”
酒斛见底,祀宗朗朗而笑,“只是心里奇怪,这不像你往年的作风。”
其实文昭帝与祀宗从小就认识,十岁时,比箭艺,祀宗败北,昭帝尤记得,当时,两人同争一盏夜光翡翠杯,他正伸手要取,哪知祀宗先一步挡手一推,玉杯破碎。西朝的先皇帝当场取来长箭,不顾在场的余朝使者,扬手往祀宗背上甩去。
皮开肉绽,他并未抵抗。祀宗只望向昭帝,笑得阴邪。
昭帝只骂他一个字,“傻!”明知是这种下场,还要来个玉石俱焚,后来他才知晓,那盏夜光翡翠杯,祀宗的母亲极其喜欢。
昭帝前去探望祀宗,两人都是少年,也不忌讳身份。
他道,“你要是对我直说,那个杯子,也不会破去。”
祀宗冷哼一声,“我岂不是欠了你?”
昭帝略大祀宗,忍不住笑出声,“我会取了那杯子,私下给你。”
祀宗只说,“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碰。”
这段陈年旧事,文昭帝至今难忘,曾经以为,他和祀宗是不同的男人,现在,他略有怀疑。
祀宗有双极美妙的丹凤眼,文昭帝的眸子相对阔些,却有龙廷之姿。两个男人饮酒,目光偶有相碰,隐匿当中的流色细细相映。
喝过酒后,祀宗忽然说,想看看文昭帝的几个儿子。文昭帝只道,“你何时关心起我的孩儿?”却也叫太监领路。
今日太傅授课,他们将到时,太傅已然离去,平常人家的兄弟好玩耍,帝王家的皇子们更是如此。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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