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由上而下,最后落在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心,“其实,不牵你的手,也是可以的,只是,道路崎岖,我怕你会摔到,担心你会受伤。”
他以袖为她拭泪,动作温柔,轻轻的一拭又拭,直到看不见一点泪痕,直到,她能清晰的望见他舒开的眉眼,“你只是个弱女子,又天生命薄,我深知你,怎么能不好好疼惜你?雪芜在这世上没有亲人,炎夕,我站在你心旁的一侧,也把你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没有我,你还有别人。没有了你,我却一无所有。所以,这条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我不能失去你,所以,你要帮我走下去。”
她蹲在雪地上,不停的哭,他怎么能这么残忍?“降雪芜……降雪芜……”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柔和的光芒蕴开在他俊美的脸上,他亦蹲下,与她对望,“幸好,我脸上的肌肤是好的,我真怕,你会看不清我的模样。”
“我们不走了……行不行?”
“还差一点而已,当雪大到极致,入口就在雪幕的那端。如果……到时我撑不到,夕儿,你一个人,也要走下去。”
她拼命的摇头,“我们马上回头。”人要站起,指尖却被紧紧的扣住。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血气四溢,他强力拽住炎夕的身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桃林已经消失了……你看不见吗?你既然爱他,就心狠一点。”
“心狠?那么容易?你们一个个的都逼我。宇昭然这样,你也这样。我怎么心狠?看着你们为我而死,好叫我自己内疚一辈子吗?你不如一手掐死我,杀了我这个祸害。”她怒道。
他的目光由坚硬变为柔软,心疼的叹息,似有似无,“宇昭然就是不想你觉得亏欠才那样对你。可是,我不同。炎夕,我和他是不同的。”
“来,跟我走,你一直停在这儿,我的血岂不是白流?”他诱哄着她往前,她不得不走。踏过红莲,他温柔的笑,暖意传至她的身上,一直流进她的骨髓里,“我啊……生来就是为了你。天意而已,当年,我选了测意。”
“测意是什么?”
“测意是一门玄术,虽然玄星是大法,可我,还是钟于测意。我测的……就是你啊。”他略带满足的笑了笑,“可知你平不平安?可知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也可知道……你最爱的是谁?”
她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
“我是见过宇昭然的,他临走时,将你交给了我。我们这样为了你,你怎么能说死就死呢?炎夕,将来,你一定要很幸福才行。你的父母有一样是共通的,那就是你。”
“我还会有将来吗?”
“怎么会没有?”雪芜笑着指向天际,“我们……帮你和天争,所以,你自己更不能放弃。”
他停了一下,敛笑深深凝望她,“夕儿,不要恨我。更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你只要一直笑下去,像画中人那样,永远笑下去,那才是我一生所想望的全部……”
他终于撑不下去,倒在她怀里,雪地很冷,他很温暖,这漫天的大雪忽然停了,她抬头,是把大伞,一抹翠色飘然入眼。
降子夜已经说不出话,她的眼睛红肿一片,她没有看炎夕,没有责怪她一句。她有什么资格?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跪在降雪芜身边,他还是清醒的。将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肩上,降子夜说,“雪芜,我带你走。出口就那端,让她自己走过去吧。”
炎夕扯住降子夜的衣角,她是神医,不是吗?“子夜,救他。”
“我会的。”她当然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降雪芜点头,从袖里拿出什么,炎夕只觉得指上一凉,“这是……”
降雪芜道,“千年不化的小冰人。拿着它,你即能成为桃源人氏的有缘人。”他松手,见她不动,无力的催促一声,“快走啊。”
“雪芜,别再说话了……”降子夜呜咽地说。
冰人寒透心骨,炎夕艰难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他果真在望着自己,他对她一笑,见那白衣在身的风华少女,眼里闪着泪光。
她说,“你说过,十二月,冰山的雪莲开了,你要与我共赏,雪芜,你不能再骗我。你许下的承诺,我都是记得的。”
他阖眼,终于点头。
雪暴很快隐去了她的身影,那么快,他才抬手,像要抓住什么,只是太迟了,总是迟了一点。降子夜道,“真的是你……拿了千年不化的小冰人。”
“总有一天,她需要它。”
“世上,还有千年不化的小冰人,我已得到了它,雪芜,我有了最后一味药,你会好的……”她唇角微动,作势要起身,却被他拉住。
“不要现在。”降雪芜道。
“可是,你在流血。”
“止住它。止不住的,就让它流吧。”
降子夜急了,“雪芜,你怎么这么固执?你只是她的守护人,领路人。你们已经缘尽了。”
“还没有……还没有……”他自顾自的说,“你没听到吗?她要我信守承诺。”
降子夜凝视他,伸手拧开他的血衣,眼泪直流,“如果,她出不去,你准备流血到死吗?”
降雪芜忽然笑,“冰山的雪莲马上就要开了,往后,也许再也见不着。那年,她就说过,她还要陪我到雪峰看一次花。好不容易,她记起了这个约定,我不能令她失望。”
降子夜没有阻止,“好。好。我扶你去。”就算他会死,她也随他去,她不会再成为他的障碍。
降雪芜望向她,眼光如水,转眼成冰,“子夜……对不起,我不想忘记她,哪怕,我早已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我还是不想忘记她。”
她点头,她懂的,她明白的,“所以,你强迫自己记住她,所以,你过目不忘。”那才是竹笙的意思,她降子夜不够爱降雪芜,她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为的都是自己,而降雪芜……他爱炎夕胜过了自己。
降雪芜没有回答,他突然记起,那年入皇宫时,他依竹笙所托,前去探望袁夫人。
袁夫人一边绘归山图,一边对他说,“雪芜……无雪……你真的想好了吗?一辈子守护我的女儿?”
他也像子夜这样,毫不犹豫的点头。
袁夫人放下笔,归山图已经完成,她温柔的对他笑,“这幅图,我是为你而画的,现在你要它无用,但它是属于你的,将来,你一定要亲自去取。”
黄昏时,他在未召宫的阁楼上,向下望,那少女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那里,远远的,另一抹人影伫立不动,他对袁夫人笑了笑,“西朝太子似乎对您女儿别有他意。”
袁夫人并没有看向另一个人,反是紧紧盯着他。雪芜奇怪,于是,望过去,那清灵的飘逸女子神情莫测,她不带感情的勾起唇角,对他说,“你要记住,你对夕儿,只是路人而已。”
雪芜不免笑,“路人?今生不可能了,她可是我要守护的人,我还得陪她走上一段路呢。”
“那就当我说的是前世。”袁夫人的笑柔和许多,“路人总归是路人,雪芜,你千万不能忘记。”
“路人总归是路人……”他自言自语,她的一切,他都记住了,唯独忘了这句话……
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听到,并不觉得怎么样,如今,为什么如箭穿心……
前世,我是路人,所以,今生才能陪你一起走。
前世,如果我只是路人,为什么今生还要让我爱上你?
前世,因为我只是路人,所以,今生,你永不会爱上我。
降雪芜
户州正是烟花纷飞,白衣少年夹着画卷在树下作画,下笔随意,画的只是普通的柳絮烟台,路人一开始不以为意,忽然有人惊喊,“画得真好哪。”
素衣小童寻声走过去,头抬也不抬,“哪比得上我家崔先生?”
那人连忙点头,“那是,那是。”谁不知道崔之清被誉为一柱神笔。小童正是崔之清的家仆,崔安,他不免得意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过去。
天下竟有如此少年,剔透如雪,仙清玉骨。长是长得神俊,只是太过自不量力,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可是他家先生设台评画之日。崔安叹口气,虽然先生为人谦慕,乐于切搓技艺,但今年的画选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只因前年输了的青年自觉画艺不如先生,自卑之下,放弃了画业,先生可惜,“那少年是极有天份的。”于是决定今年之后,再也不游众作画。
崔安惋惜地摇头,顺便探头看看,他家主人来了没有。
人们都是慕名而来,开始聚集在此处,谁知一个接一个的离开阁楼,停在户外。拿着扇子的才子们,赞美之情溢于言表,瞠不能言,不懂画的人倒是说得勤快。
“好画,好画……简直一模一样。”
“要命哦……这位公子,您不看的吗?”
崔安这才注意到,那少年是背对着景物作画,且双眼聚在纸上,一瞬不瞬,他不免好奇,多看了两眼。
画纸足有三尺长,一尺宽,中幅的画作,他不作框架,由左至右,一笔而成,有如神来这气融入山水之间。
一寸未差呵,一寸未差。崔安惊呆了,白衣少年的表情却镇定自若,转而他退至一边,只待纸上墨干。
轿子到了,崔之清走下轿,手里抱着宣轴和笔具,远远就瞧见崔安呆在这里,他不禁摇头,这个画童向来心浮气躁。崔安的眼睛眨都不眨,一遍遍的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崔子清咳了一声,“崔安。”
“先……先生,你快过来看。”崔安急急的唤。崔之清无奈只得走过去,他只看见一个轮廊而已,画师天生的灵敏令他眯起双眼,正想好好看清时,画卷却被人收起,入眼的是位翩翩美少年,模样甚是年轻。
崔安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先生,就是他画的。”
崔之清只以为他是为了评画而来,扬手请他入内,少年摇头,潭深似的黑眸,无澜无波,“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我无意参予画评。”
柳下一片躁动,轰轰的炸开,有人道,“崔先生相邀还不愿意哪?”
“真是怪人,怪人哪!”
崔安有礼道,“公子,佳画当与人共赏。”
“这只是即兴之作。”少年表情无辜。崔安不由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