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生人了吧。
不过,她的唇边勾起一道浅弧,竹窗外的圆阳要落入山中,桃花源地有白天黑夜之分,她的确生在人间。
随着时间的逝去,她的心也渐渐焦虑起来,那绿衣少女怎么还不回来?
“夕儿。”
“雪芜。”她站起身上。只见降雪芜已换上一身白衣,更显得神俊如采。
他皱了皱眉,“她将你带到这里?”这并不是他为她准备的房间。
炎夕点了点头,笑道,“我很喜欢这间房。”她又走到松木桌侧,“雪芜,你也会卜术吗?”她的眼光落到那几块黑壳骨上。
降雪芜面露柔色,“卜术只能卜个大概,卜不出细节。”
炎夕一脸倾慕,她极相信降雪芜,她又笑道,“真是可惜,我还想让你帮我卜卜卦。”
降雪芜淡淡地笑着,“走,我带你出去。”
“可是,我还要等那位绿衣姑娘。”
“她自会寻来。你不必担心。”
炎夕一脸疑惑。他又伸出了大掌,“竹林幽森,你要抓着我的手,才不会走丢。”
“好。”炎夕握住了他的大掌,他的手掌厚厚的,但却十分光滑,有如玉般着恬静的温暖。
“雪芜,那绿衣姑娘是何人?”
“她啊,是我的妹妹。”
“今日,我说她长得美,她不相信。”
降雪芜停了下来,他回头朝炎夕微微一笑,竹林深处,有鸟鸣蝉吟,此刻繁星满天,汇成道道银光,他的长相如雪一般,优美的影子化作寒光万丈。
“她有一颗玲珑心。”
炎夕甜甜地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夕儿,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降雪芜还想问下去,就听到炎夕说,“我真想永远待在这儿。”
“为什么?”降雪芜一向敏捷的思路,此刻钝塞了不少。“因为桃花源美吗?”
炎夕笑靥逐开。“因为雪芜住在这儿。”又顽皮地说道,“我说过,想做雪芜的小跟班。”
他愣了愣。面前的女子笑意黯然,灵动万分,衬得幽幽竹林也活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又问,“夕儿,你不怕我害你吗?”
炎夕反问,“你会吗?”
“不会。”
她的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降雪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上原来也藏有凡人的情愫,因为受到某人全心的信赖,他感到腕上的脉膊动得更快。原来冰冷的手心渐渐暖和起来。他不想放手。也许,他也如炎夕一样孤独得太久。
“雪芜,你握得太紧,我有点疼。”
“对不起。”他腼腆地说道,脸上有着自责。
炎夕笑了笑。“没关系。雪芜,你是东朝人吗?”
降雪芜摇了摇头,“我是桃源人氏,从小跟随着师父游荡。”
炎夕说道,“我生于夏末时分,所以,所以,我还有个名字,叫延曦。”
降雪芜不说话了,空气中只有他们呼吸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他才又说,“我生于冬末,听师父说,他看见我的时候,我浑身是血,他才知道我犯有雪疾。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你的名字?”
“是我自己取的。”降雪芜幽幽说道。
炎夕低语。“雪芜,无雪,你那么喜欢雪,怎么能为自己取这样的名字呢?”
降雪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他只是说道,“前面有些暗了,你要抓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放开。”
“我不会的。雪芜,你看得清楚吗?”
“我记得很清楚。”降雪芜发现原本拉着他的手,不动了。
他回头,不解地看了看炎夕。
“雪芜,你对我真好。”
“那是应该的。”他所答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那是应该的。
“你就像……”炎夕望了他很久。
降雪芜静静地等待着。
炎夕笑花逐现,“你就像解语花。”
降雪芜无奈地笑了笑。解语花比喻的是女子。“曾有帝王称其贵妃为解语花。”
炎夕忙解释道,“我并非侮辱你是女子,解语花可解我心事。雪芜就是我的解语花。”
他震摄着望着炎夕,她笑得纯真,他清俊的脸庞在月光下,有生香玉般的光泽。
可他的手却逐渐地凉了下来。
“夕儿,我只想当你的影子。”
但他,能不能有个奢求呢?或者他也能在他的命定之中寻到一片桃源地。
“雪芜,我们一块儿走吧。若是你撞到了,那可怎么办?”
“所以,你才不能和我并肩走,如果我撞到了,你就可以平安。”
……
一桃树,一浅池,一月光,一游鹤。
炎夕望了望降雪芜,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致。
“怎么了?”降雪芜皱着眉,问道。
“雪芜,我见过这里。”
降雪芜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星际,脸上沉着黑云数朵。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夕儿,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炎夕从袖里抽出一卷画轴,那天逃亡之后,她便把玉梳以及画卷随身携带。炎夕缓缓地撑开了画卷。
“雪芜,你看。这画上的景色,是不是和这里一模一样?”
降雪芜的双眼因为颤动而蒙上了人间的色彩,他感到身体微微热了起来,那是一种惊慌,明明……他抬头,那分明……
“雪芜哥哥。”绿衣姑娘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打破了两个身边诡异的气氛。她走到降雪芜的身边,以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微微低语着,“你去看看,你的房里少了什么。”
降雪芜望了望炎夕,又看向了降子夜,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炎夕只是怪异地望着降雪芜离去的身影。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卷画轴上,那是她的母亲亲手所绘。莫非她的母亲来过这桃花源地?或者她是桃源先生的有缘人,所以,桃源先生才寻到西朝。
绿衣姑娘凑了过去,“明月姐姐,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炎夕才回过神来,笑道,“对啊。”
她的神色掺着冷意,但唇边仍笑意未减,“我叫降子夜。”于是,那少女竟做出与降雪芜一样的动作,遥视着整片星际,仿佛那里藏着世间最动人的故事。
“子夜……今日,我听到你吟那首《子夜歌》,为何只有春夏秋?”炎夕问她,变曲的子夜四时歌本来就该,四季同俱。
绿衣姑娘的表情黯然,令人动容,“我这子夜,只有春夏秋三季。”
随后,她又望了望炎夕,低声说道,“也罢,不如,我们谈谈别的。”
炎夕收起画卷,抬头望向天际,“我见你和雪芜都十分喜欢看这星海,不如就谈星星如何,再过些日子,便会有百年难见的流星雨。”
降子夜随后说道,“今年有异象,流星劫恐怕会晚到。”
炎夕无语,只能静静地望着那绿衣女子,她神色镇定,胸中似乎藏了一片浩瀚。她有些神秘地凑近炎夕,“万物相转总有定律,天劫只为一人。”
下一瞬间,那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炎夕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只见那绿衣女子,轻松说道,“你一定很好奇卜术吧。其实,神异之术中最为精妙的是玄术,卜术只能算个大概,玄术却能算尽天时。”
炎夕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与雪芜都习玄术?”
降子夜笑着答道,“我毕生所学都置于药医,玄术,我只不过学了个皮毛,还达不到家师的功力。玄术一共两种,都与这茫茫星际有关。我学的是玄星术,雪芜哥哥选了另一种。”降子夜缓缓地说着一个她本不该说的秘密。
怪不得,他们总喜欢看星星,炎夕的眼中此刻闪着星星般的光芒。她问道,“方才你与雪芜说了什么?”
降子夜笑了笑,她走近炎夕,“我们在说你。”
“我?”炎夕不解地望向降子夜。
降子夜,星眸微转,缓缓说道,“明月姐姐,走吧。”
炎夕感到手被一阵柔软包住。“子夜,你要带我去哪儿?”
“出这桃源地。还有……”见炎夕站着不动,她从袖里取出雪白的锦囊,将它交到炎夕手中,“这是师父留给你的。”
炎夕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快速地接过锦囊。“可是……”
她的手触不到冰凉,同时,降子夜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用看了,你不是师父的有缘人。”
炎夕还是不肯走,“我还没与雪芜道别。”
降子夜严肃地说道,“明月姐姐,你是何人我很清楚,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得要多。如果你再不出这桃源地,就来不及了。你与雪芜哥哥总有一日会再相见。”
炎夕见降子夜神色认真,便只能随着她的步子走了出去。
她苦苦地笑了下,降雪芜应该有事脱不了身吧。这世上,真的没有她炎夕的立足之地吗?
桃花源地,像幻象一场。她的脑中有无数的情节,无数的言语,却仍是拼不出完整的句子。降子夜将船停在水的一侧,对炎夕说道,“这才是你该走的路。下船吧。明月姐姐。”
炎夕望着那细细小舟渐渐地消失在水的另一方。这一切如梦似幻,但她的脑海中,总浮现降雪芜的身影,她感到他的背影总是那样的孤寂,只有跟在他身后的时候,她才能觉察到他身上一点人间的气息。她只不过是个平凡人,留在桃花源地反而扰了那神地。
炎夕转身,打开了白色的锦囊。里面只有一把竹笺,竹笺上清楚地刻着一行诗句: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那正是四时歌,漏却的冬歌。炎夕笑着,摸到了锦囊的温热,是雪衣的绸子。她小心地收好了锦囊,又大步地往前迈去。
她突然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远处,有个樵夫四十左右,炎夕走了过去,问道,“大叔,这是哪儿?”
那人缓缓地回道,“姑娘,你是哪国人?这是东岳朝。”
炎夕愣了愣,她到了东朝,但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如今天下都以为她死了。她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便又问道,“大叔,我是南朝人,我迷路了。你可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南朝人啊。”樵夫放下了身上的担柴,思考了片刻,又在地上画了几个图案。“姑娘,那你要沿着水道往北走,过了汝肃,再走些时日,便可到南朝。”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