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弟弟正在他身边,他还问我去了哪里,显然是别有用心。我实话实说道:“在蓬帕杜夫人……”
“乓”的一声闷响响起。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抬手在小圆桌上拍了一下。他下手极狠,令圆桌居然不停地抖动了起来。
“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怒斥道,“没有想到你真的不顾性命了。”
他从椅子上窜起,伸手指着我问道:“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得的是肺结核吗?不知道这种病会传染吗?”
他看起来十分愤怒。
他看了看左右,随后一把将左手边的阿图瓦伯爵拉到了右边,接着两只手推着普罗旺斯伯爵和阿图瓦伯爵两人往侧面的隔门走去。他把我的两个弟弟推入了另一间房间。
“德?彭特先生……德?彭特先生……”他连连喊着他的侍从的名字,直到这位德?彭特先生进来。
“什么事,殿下?”德?彭特先生站在我身旁,恭敬地问我的父亲。
“他刚刚去了蓬帕杜夫人那边。”我的父亲在那道隔门前用手指着我说道,“带他回自己的房间,再给他找医生,被传染了就不好了。”
“是,殿下。”
“你要看着他,别让他跑去别的地方。”
“是,殿下。”
“下去吧!”
“是。”
我父亲的神情、语气不像是在装,似乎是真的担心我被传染。我疑惑不解,难道夫人所中的毒不是他授意他人下的?难道他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他,那么又会是谁下手的?贵族们应该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而宫廷之中我又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人来。我迷茫了。
他虽然离着我很远,但是我在走出门的一刹那间,偷偷用余光发现,他一直没有走入近在咫尺地隔壁房间,而是目送着我离开。
事情似乎有些诡异了,我忽然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作祟。
我在德?彭特先生的带领兼看管下,往我在凡尔赛的房间走去,刚走到一半路程,一个穿着朴素服饰的年轻妇人便叫住了我们。
“您好,”德?彭特先生居然向那位妇人恭敬地行礼问候,“诺埃莱伯爵夫人!”
“您好,德?彭特先生。”那位被叫做诺埃莱伯爵夫人的妇人也回了一个礼,而且她行的礼一板一眼,简直如教科书一般,令我想起了我的礼仪教师。
她语气冰冰地对德?彭特先生说道:“王后陛下要见贝里公爵殿下。”
王后陛下,也就是我的祖母。名义上的凡尔赛最高贵的女人,但事实上却是一个隐形人,即使我是她的孙子,也难以感受到她生存于这座宫廷。包括我在内,恐怕很多人都更习惯将蓬帕杜夫人作为这座宫殿的女主人。
德?彭特先生犯难道:“伯爵妇人,王太子殿下命令我将公爵殿下关到他的房间中,我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诺埃莱伯爵夫人语气生冷地说道,“王后陛下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
“不敢,不敢!”德?彭特先生急急忙忙连声说着。
“既然不敢,还不把人给我?”诺埃莱伯爵夫人加重语气威胁道。
“可是……可是……”德?彭特先生慌慌张张地犹豫说道,“如果王太子殿下他……”
“你放心吧!如果是王后陛下的命令,王太子殿下不会怪罪你什么的。”
“是……是!”
两人的对话令我大为惊讶。诺埃莱伯爵夫人威风凛凛,令人觉得她心理的年龄与她外表透露出来的年纪完全不同,她三言两语,仅用神态和声音便震慑住了德?彭特先生的行为,也让我看出了她的本事。而就是这个厉害的人物,我居然从没有在宫廷中听说过。
诺埃莱伯爵夫人很讲礼仪,她向我行了一个在我记忆中所见过的最为标准的屈膝礼,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我某一个妹妹的礼仪教师。
但是,她却也很冷。
在我让她免礼后,她用着冷冰冰地对我说道:“殿下,请和我去王后陛下那边。”
她用的是敬语,而且是“请”,可是她那冷冰冰的声音却散发出一种命令的感觉,令人无法也不能拒绝。
这个女人令我恐惧。
我无奈地同意了。接着就在她的引路下转而去了王后卧室。
在路上,我开始回想我的这位祖母。婴儿阶段的记忆没有必要去想,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早已经忘了七七八八了。而这几年的记忆中,几乎也没有她的影子。她的生日、我的生日以及其他的重要日子,貌似也很少见她。我只能从记忆碎片中确定,她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
我想她也应该不是一个像诺埃莱伯爵夫人那样的冰人,至少在孩子面前不可能冷冰冰,否则我的父亲,以及和她接触较多的两个弟弟,不可能如此喜爱她。我想她也不是一个如蓬帕杜夫人那样的聪明能干之辈,否则她的地位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尴尬。
虽然不知道她找我何事,但我想应该也就是祖母对孙子关爱一下而已。
一进入王后的房间,我还以为是走错了,这里的装潢风格与蓬帕杜夫人的房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两间房间相比,王后的这一间房间显得有些老旧。我记得曾经听蓬帕杜夫人说过,她曾经替王后修缮过房间,我想应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两间房间才显得差不太多。
我的祖母坐在窗边,我跟随诺埃莱伯爵夫人进去时,她正扭着头看着窗外。只看她的侧面,便能看出向往的神情。
诺埃莱伯爵夫人已经停下来撩起裙角行礼,我急忙也停住脚步,跟着行礼。
王后似乎是觉察到了我们进来了,于是回正了头。
“免礼!”王后短促庄重地说道。
我和诺埃莱伯爵夫人一同恢复了正常站姿。
王后微笑着看了看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接着将目光移到了诺埃莱伯爵夫人那边,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吧!”
“是!”
诺埃莱伯爵夫人应了一声后,便行礼退了出去。她的礼仪真是没有话说,但愿她以后能离我远一点,否则我一定会很不自在。
现在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我和王后两人。
她是我的祖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她面前很不自在。
她的样子和蔼,还带着淡淡地微笑。
她的样子也很亲切,至少我能够感觉到这一点。
但是,和蔼亲切之后,似乎有着另一个东西在影响着我的心情。我总觉得,在她的面前,我必须要卑躬屈膝。她是坐着,而我居然不自觉地驼着背。
这是一种贵气凌人的感觉,我意识到我在气场上输了一节。
我发现曾经在哪儿体会过这种感觉。第一次是在平安夜舞会上,从我的祖父那里,不过仅限于他保持沉默时。第二次是在伦敦面见乔治三世国王的时候,从乔治三世身上感觉到,不过因为那时候心不在焉,所以也只是在一瞬间感到。而现在,这种贵气逼人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切和难受。
她只是坐着,庄重地坐着,像一座雕塑一般地坐着,一动不动的,但难以置信,就是这样的一座只是在微笑的雕塑,居然令我心跳加速,汗水直冒,呼吸也不正常起来了。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几十秒,不会超过一分钟,但我怎么觉得现在这种沉默的环境已经挨过了几年呢?
我很难受,我感觉身体快要到达了极限,背脊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重量越来越沉。我似乎正在驮着沙袋,而且沙袋正一袋一袋的,不停地往上加。
她与蓬帕杜夫人不同,她与宫廷中其他的贵族、贵妇也大不相同。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不是脂粉首饰能够点缀装饰出来的贵气。
这种贵气压着我的肩膀,压着我的背脊,压着我的身体,令我难受至极。
我的心灵深处呐喊着:“上帝啊!佛祖啊!孔子啊!老天爷啊!现在谁能显灵,谁能来改变这种局面,谁能来救我出苦海,我就在日后让法兰西信奉它……”
第54章面具之下
“奥古斯特!”王后开口了,语气和善又不失王后的庄重。
我内心踌躇,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我内心中的恐惧。
我从前一直觉得电影中那些小人物见到贵族或者普通贵族见到更为尊贵的贵族时,因为上位者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吓得魂不附体的情节是胡编乱造,但是,今天在见识到了王后威仪之后,我相信这是事实了。
我分析着,我会有如此不正常的反应,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其次应该是我畏惧她的身份。她毕竟是王后,还是我的祖母,虽然是一个宫廷影子,可是无论从地位的角度还是从辈分的角度,她都要比我高一等。然后,再加上那种特殊的气质,我的内心就简简单单地俯首称臣了。
身份和气质唯有对等才可能有效力。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却有气质,平民还是平民;没有气质却有身份,贵族也不可能受到真正的尊敬;既有身份又有相应的气质,那么就会产生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所谓的天生贵气,犹如与生俱来便注定为贵族一般,这不单单是血液的遗传效果,还是后天严格教育的证明。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那种古代史书中描写的“红日下凡、金龙附体”的所谓“真命天子”,也不可能出现那种所谓“仪表不凡、九五之象”的“至尊王者”。但是,我以往的这些“我以为”,现在通通都已经作古了,我真的是见到了一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尊贵之气的王后陛下。
但是,为什么能够表现出这般气质的王后,会在宫廷中一点都没有影响力呢?难道她都是伪装的?
我紧张得暗叹了气。宫廷给我的震撼实在是越来越多了,宫廷中的谜团也越来越多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原以为我的祖父是宫廷无二的主宰者,结果他却是表面威严内心懦弱;我原以为蓬帕杜夫人是宫廷中少有的睿智之人,但是今日见到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祖母,我才发现我之前是多么的天真幼稚。宫廷果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越是普通的人越是不一般。
我出神进入自己的空间实在太久了,久得忘记了回应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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