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王妃殿下和裴夫人在阁上呵!”高力士面呈极其惊讶的神情,肩搭麈尾,躬身向王妃、玉瑶回礼。然后,似乎寻找谁似的,朝阁亭内外看着,并不经意地问道,“寿王殿下呢?”
“和其他殿下上朝元阁去了,”杨玉瑶笑答力士,“奴陪王妃浴后,王妃说今夜月色绝妙,她要登这阁亭,晾发赏月!”
“呀!”力士听了,惊异不已地叫出声来。
“大将军,你这是怎么啦?”
“裴夫人呀,听你之言,王妃殿下和你等,并无圣上之旨相召,而是闯……”
“闯?闯什么呀?”
“……唉!难道是闯入禁阁来的?”
“你呀!大将军,奴和王妃,可是一步一步从今上赐浴温汤池堂,走上这阁子来的!”
“难道,就无人阻拦相问?”
“当然有呀,就是守这阁子的羽林卫士呗!”杨玉瑶的口吻得意极了,“可被奴喝退了!”
“是这样……”杨家三女的回答,进一步证实了力士的猜揣。他对王妃和眼前这位原本不值一顾的裴郎之妻,显出极其恭顺而关切的模样来,压低嗓音说道,“王妃殿下,请和裴夫人速速离阁归去吧!”
“王妃的发辫儿还未干尽呢!”念奴过去摸摸王妃的飘飘长发,笑着对力士说。
力士连连摆手:“轻声!——王妃殿下有所不知,此乃今上观日赏月之禁阁,无圣命擅上此阁,罪可不轻呵!”
“呀?”玉瑶一下子变了脸色。王妃也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惊骇之光。
“且今上已命人召汝阳王殿下捧玉笛来此伴驾赏月,说不定圣驾就要到了……”
“快扶王妃下阁!”杨玉瑶听到这里,已自撩起裙裾,吩咐念奴、仙音。二侍女也脸色煞白地去扶着王妃,连和高力士告辞也忘了,慌慌张张地向飞霞阁阶梯处下阶离阁而去。
“哈哈哈哈!”看着四人如此慌张地离阁,高力士内心大笑起来,“看来并非李十郎和寿王等人之所谋……哈哈!……呀!……”这番心事一毕,内侍省长官那脑海里,却又浮出皇帝刚才呆立御道、凝目眺望阁上的神情来,“看来,皇帝似被王妃所迷呀?……”想到这一点,高力士重又回忆起那寿王妃秀发长飘,浴衣霞帔亭亭玉立于东阁石栏前的神韵来……“唔!或许是这样呵……”高力士被这发现遏止了满腹笑意。他背过手来,拖着麈尾,步入亭中,倚栏而坐,“真是如此,我又当如何行事呢?……看皇帝近一年来对六宫嫔妃嫌厌之情,今一睹玉环身姿而神形皆痴,可知皇帝已对此女子大为称心!寿王虽是今上爱子,但观赵丽妃一死,其子李瑛不仅宠衰且被赐死一事,今惠妃亦死,今上,又未必不存夺寿王妃之意……此事一旦成真,寿王、林甫等辈,安知不因此妃故,得展故技……谏阻?上乘之法,是以另一美人进献而抑今上悦彼之心。然,眼下欲得一胜寿王妃之丽姝,又谈何容易……自惠妃去世,我也曾派人在宇内寻访,自今尚无消息呢……若作强谏,只怕难逃子谅、九龄诸人的下场!……嘿!”力士突然悟得一个道理,不由精神一振,从亭栏座处立起身来,“前朝中父纳子媳者,莫不宠妃而疏子!迎侍寿王妃时,今上大事铺张,今若真欲纳其子妃,自然远琉寿王,哼哼!劝谏何来?力士呀力士!汝当促成此事,既能使今上不再忆及武氏,而恋迷于新欢,复可绝寿王夺宗之志!……无论今上是何主意,此时我回到宫中便知!”高力士打定主意,匆匆下了飞霞阁,朝东去往温泉宫。
温泉宫虽由高宗皇帝于大唐咸亨二年修筑,但规模不大,只不过傍近温泉水源修造的一座水殿,以及一道九曲回廊而已。后来太后则天因故多栖东都,温泉宫也就并未扩建;尔后的中宗、睿宗两朝,历时既短,复多变故,温泉宫仍如咸亨二年所建时一样,并未添一楹一柱。昔日李隆基尚居东宫,伴父睿宗幸此时,也只能和宁、岐、薛诸王设“五王帐”于宫侧伴驾。
眼下,温泉宫仍然只有皇帝及近侍寝栖。太子并诸王,设“十六王帐”于宫侧伴驾。其他伴驾众官,依秩于西绣岭第二峰处的女娲祠、第三峰的朝元阁、第三峰下的东御园、鹿园等处张设篷帐伴驾。
踏着月光、临近温泉宫门时,高力士手搭望棚向朝元阁望去。果如适才杨氏三女所说:遍山各岭的篷帐早已灯灭人静,唯松柏环障的朝元阁,却从窗棂处漏出缕缕灯光。想到寿王李瑁也在那灯光下举杯赏月,说不定正诗兴大发,乘醉而咏,高力士嘴角泛起几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哎呀阿翁!找得人苦也!”从黑黝黝的第三岭回过头来,刚要踏入温泉宫的高力士,突然被一溜灯光射得有几分目眩。同时听见小鸭儿的呼唤。
力士心头一动。但他却淡笑着问道:“我奉诏去请汝阳王殿下捧笛伴驾赏月呀!”
“哎,今上已返回宫来了!”小鸭儿焦急地对高力士道,“呻吟不已!”
“啊?”高力士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这笑意,故作惊慌地问道,“此刻今上?……”
“在寝宫龙榻上和衣卧着!”
“尚未呼传太医么?”
“该召何人,正找阿翁定夺呀!”
力士沉吟了一下,心里拿定主意了:“供奉可与众人于当值房稍候,待我一问圣意而后定召何人进宫请脉。”
高力士吩咐完毕,匆匆入了宫门,顺着九曲回廊,向水殿南厢寝宫走去。他刚出现在回廊尽头,寝宫宦官已发现了他,早有两盏宫灯流星般飞滚而来,导着他入了寝宫。他示意宦官散去。然后又朝珠帘内的宫娥们招招手,宫娥们会意地轻步出帘、又悄悄散向两侧房中去了。
高力士这才轻掀珠帘,向幄帐低垂的龙榻走去。烛光荧荧,铜铸的负烛鹤鹤顶上,盛着滴滴蜡泪。力士用手剔去蜡泪,取下发簪将九枝半残的宫烛一一拨明,这才向皇帝那罩于帐中的脸面看去。
“力士……”
皇帝分明被晃动于眼帘的身影惊动,睁开眼来,朝力士呼唤着。
力士一头跪下去:“老奴奉诏召宣汝阳王捧笛伴驾,不知大家圣躬违和!不知大家此时安稳否?
“唉!……”
“老奴即去宣诏,命太医入宫请脉?”力士边启奏,边欲起身。
“唉!”皇帝仍以一声长叹作答。
“大家!”力士见皇帝已是情不可耐,旋目一想,诚惶诚恐地说道,“大家受命于天,富有四海,凡有所欲,皆可遂意!何虚劳圣心,长叹不已?”
听着宠爱的近侍大臣,娓娓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凡有所欲,皆可遂意”两句,使皇帝一下子侧身向外,面向力士,欲言而忍之再三,到底还是又一声长叹:“唉!……”
“大家!”力士却恭跪榻前,以目视鼻,焦急地奏说,“大家若心有所欲,当畅意而行!”
“畅意而行?”
“是呀!万不可以常情俗理而抑天子!”
皇帝一下子从榻上坐起,顺手撩开幄帐,心中似乎豁然开朗:“是呀!朕素以此理喻臣子,今日为何反而自以常情俗理而缚朕之欲!”想到这里,皇帝拈须望着力士笑道:“知朕心者,卿也!卿且起!”
“未知大家所欲,老奴心实不安!”高力士并不立起,仍跪地固请。
“高卿呀,高卿……”皇帝感动颇深地放开拈须之手,亲昵地将手抚着力士之肩,低声呼唤着力士。而他那被烛光映得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却闪出明月、高阁,还有那依阁起舞的长发丽人……
第十一章
“哈哈哈哈!醒来啦!醒来啦!……”
寿王李瑁的年轻妃子刚在芙蓉帐里睁开眼,就听见帐外响起一片笑声。这清脆、响亮的笑声,把那矇胧睡意陡地驱散了。她朝立在帐前笑得最响的三姊送去一个习惯性的撒娇的苦笑,又一下子从锦被里伸出两条浑圆的手臂来,象婴儿似的,朝三姊摇晃着。
玉瑶笑着,在帐外朝她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颊:“不羞啊!王妃殿下啦,还要阿姊哄着起床么?”
“也难怪王妃在夫人跟前撒娇,”念奴一边撩起芙蓉帐,一边笑着说,“夫人虽比王妃长两岁,可太夫人归天后,王妃就是由夫人照料着啊!”
“记得王妃才到长安、住进王府时,每天一早都嚷着要‘三姊’哩!哈哈……”
“唉!人家现在可不要三姊了!”玉瑶故意哀怨地说,“人家现在要‘九郎’了!……”
“你胡说!”王妃的笑靥处,升起一团红晕。她嗔着三姊,向给她送来晨衣的仙音问道,“九郎呢?……呵哟!……”话刚出口,她才觉得失了口,羞叫着,伸手把锦被一下子蒙上了头……
“哈哈哈哈!”杨玉瑶、念奴、仙音又齐齐笑起来。玉瑶笑着,朝被窝里伸进手去,把王妃的胳膊拖住,道,“起来吧!你这疯妮妮!我说你心头只有九郎吧?……不要急!等你梳洗好了,你那九郎也就内朝完毕,回帐来了。”
“内朝?”
“哼,你这贪玩的小妮妮!”三姊见她不省事的模样,便依着卧榻榻沿坐下,将她拥在自己怀里,从仙音手里接过那玉兰色的蜀绸晨衣来,给她穿着,提醒着,“今日是单日,该诸王内朝太子嘛……”
“哼!”王妃一听,噘着那微厚而翘的唇,说,“记起来啦,记起来啦。内朝太子,我夜里要他今晨伴我先去鹿园看看鹿儿么!他倒忘了!”
“天菩萨呀!王妃殿下,你可别错怪了殿下,”念奴为寿王抱起屈来,“殿下起床后,唤了你多少声呵!你还哼哼呢……你不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呵!”
“管它什么时辰,他也该依着我!”王妃将那细长的眼睛一眨,“内朝太子,又不是朝天子嘛!”
“好啦好啦!”杨玉瑶见妹妹的犟脾气又发作了,忙着给她系好衣带,把话引开,“管是朝谁,九郎都该回来了——都快午时了!”
“念奴!卷起帐帘!”
念奴将篷帐门帘卷开,一道道通红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射入帐来,把那宣州红线毯,映得十分鲜艳。几缕阳光洒入芙蓉帐,王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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