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今日该晁衡在秘书省当值,小鸭儿闻知,特携着弈具去到秘书省,解他寂寥。谁知一局未终,二人便被仅一墙之隔的西台大堂中传出的悲嚎惨呼所惊动。小鸭儿悄然前往探听,终于得知畿东风俗使向西台告发韦坚、皇甫惟明、太子“交构谋乱”之事,二人便忙来东市,找着高力士,向他报说此事。
自力士谏劝皇帝不可付权柄于林甫、惹得皇帝不悦、自己险避不测以来,力士早已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深言天下事;这位连太子也呼他为二兄、诸王子都以“爷”相称的宦官领袖,对李林甫深不可测的机阱,亦处处留意。今日之事,他闻后只是发愁、焦急、担忧,并不奇怪。无论今日明日,这一天终于要来。但听晁衡、小鸭儿叙说彼等的行径时,他仍不免毛发皆炸,神情骇然!
那机阱之深险,网钳之遍布,真可谓猛兽难逃、细蚁难遁!东宫之主每岁正月望日朝拜景龙观的常仪,竟被彼等如此巧妙地作为动摇东宫、陷东宫于死地的由头!韦坚、皇甫惟明齐齐于此时此地出现,力士立刻猜到那是被诱骗而去。“申说”?若能申说,那么废太子瑛、光、鄂二王等三皇子,便不会同日死于城东驿!“申说”,在林甫的机阱面前,谈何容易!
不予申说?皇帝离开御座、说不定已在殿中听林甫之奏了!对右相无比宠信的皇帝,面对其“情理皆通”、“证具确然”的奏告,焉有不信之理、不允其奏之理!信其奏、允其请,就意味着李适之、韦坚、李邕……等凡不附李林甫的文武大臣、及其眷属落个皇甫惟明的绝惨的下场,就意味着东宫太子落个废太子瑛的绝悲的结果……最后,只怕他高力士及其眷属,也大为堪虑!
勉为其难地申诉?
不可冒险申诉?
“高大将军!”
“阿翁?”
“呵!”晁衡、小鸭儿的催促,使他突然想到唯今之计,只能拚力救护东宫;储君无恙,我力士则或许善终……对适之、李邕、韦坚等,只有任其听天由命了!”虽然理出了这个头绪,但他并不轻松,“只是,眼下,要怎样才能救护东宫呢?……”
“哗——叭!”
兴庆殿上,皇帝勃然大怒,将李林甫跪呈的奏章,只览及大半,便撕成两爿,一下扔到御案下!龙颜盛怒,把跪伏案前的右相李林甫,吓得瑟瑟地发起抖来。
“国忠!”
“陛下!”
“速引飞龙禁军一千,随朕搜——查——东——宫!”
第三章
“光当!”
“当!”
“前队出了何事?”
殿中侍御使杨国忠,领着一千飞龙禁军,护着皇帝銮舆,出了兴庆宫门,经由复城夹道,过了胜业、崇仁二坊。转过永兴坊,正望通往东宫的延喜门飞驰而去。谁知就在这时,延喜门前突然出现一彪人马,挡住了飞龙禁军前队的去路;同时传来两支近卫前队刀钺相撞的声音,皇帝一手掀开乘舆门帘,怒问杨国忠。杨国忠脸色骤变地一挥玉鞭冲往延喜门去。
“这……这是何缘故?”估计皇帝已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杨国忠勒住马缰,困惑地暗忖道,“从林甫适才在中书省当值堂所说的话来看,东宫与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等,已成瓮中之鳖;怎么这延喜门前,又有这支奇兵?难道那东宫之主,真的要犯上作乱么?……”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惶惶然,“虽说今上在此,要是东宫真横下心来,这区区一千人马,岂是彼的对手?……我杨国忠才得意几日?万不可糊里糊涂的冲上前去送命!……只是眼下又该怎处呢?”
“启禀御史大人!”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前队将官却飞骑向他禀报,“左金吾卫上将军陈玄礼请验移牒!”
“呵!”杨国忠听了,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记起延喜门是南内、西内的禁中关隘之处,门前设有左金吾卫辕帐,左金吾卫士屯营在此,凡过此门之人,皆要具官爵姓名,移牒受验,方能过去。
杨国忠听了禀告,又催马靠前数步,见延喜门前,果然晃动着绿纷枪梢。这代表左卫禁军符号的绿纷枪梢,使他更加明白眼前的人马是左卫禁军,而不是东宫卫率了。于是勃然大怒地猛抽坐骑,将那乌驹马抽得腾起前蹄、长嘶一声,一溜烟似地跃到延喜门前,才勒住马缰气喘吁吁地怒问道:“何人要验移牒?”
一员老将见问,手提大刀,骑在腰披猛兽鞯的黄骠马上,苍然应道:“进入宫禁,验查移牒,乃国家法度,御史大人何须不悦如斯!”
“汝老糊涂了!”杨国忠想着被这老头弄得虚惊一场,恨得用马鞭指着陈玄礼骂道,“此乃今上亲领之飞龙禁军要过此门,汝是什么东西,敢挡驾请验移牒!”
“啊?”陈玄礼一听皇帝在正月狂欢望日领禁军去西内,惊得呼出声来。不禁勒马后退了数步。
“叭!”杨国忠望空一扬鞭梢,高声大喝道,“快进延喜门!”
“慢!”陈玄礼又拍马横刀立于延喜门前,焦急阻挡。
杨国忠怒不可遏地拔出佩刀,向陈玄礼当胸刺去:“汝屡阻圣驾,活腻啦!……”
“当!”陈玄礼迅速以刀柄将他佩刀架住,气得银须齐抖,“即是圣上过此,老夫也要一觐天颜,方可开门躬迎!汝如此骄横,是在寻死!”
陈玄礼挥柄一挡,只震得杨国忠膀臂麻木,差点跌下马来!他才明白面前老将须发虽苍,但宝刀朵老。对方的话,却令他气得发狂!他猛地转过身去,正要令飞龙禁军闯门而过,一泄心中怒火,不想他身后的禁军将领,赶紧上前低声提醒他:“御史大人!查验移牒,是金吾之职,确系国法所定!陈老将军曾辅佐今上两度锄奸正国,并亲刃韦逆于殿堂!……”
“呵?”
“还是请大人移牒受验吧!”
杨国忠没有想到,今日正欲大耍威风,偏偏撞在这连皇后都敢一刀杀了的老匹夫手里!他不敢硬冲硬闯了。但当着众军之面移牒受验,却又放不下面子来……
“呼!呼……”
恰在这时,杨国忠听见身后禁军仓皇离鞍下马之声,他吃惊地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皇帝銮舆向延喜门前移动而来,禁军们纷纷下马,跪伏在地。他也赶紧下马,跪在道旁。
延喜门前的陈玄礼,以及他身后的金吾卫士们,紧张而愕然地望着临近延喜门的銮舆,并未下马。
“卿验查移牒,何以如此不速!”临近陈玄礼马前约五尺远近,銮舆陡然停止行进,两个护舆宦官,打起门帘,现出皇帝的身影来。陈玄礼这才急忙滚鞍下马,跪伏在地;皇帝恼怒地发问道。
“微臣……”陈玄礼见问,正欲申辩;不想御前卫士们猛喝一声:“闪道送驾!”打断了他的话头,他赶紧领着众军,分跪延喜门两旁,送驾入门。
飞龙禁军见皇帝銮舆入门,也飞身上马,护着銮舆去往西内;杨国忠马过其门时,故意勒缰,朝陈玄礼身边驰过,飞蹄扬起的尘埃,将陈玄礼呛得咳嗽不止,杨国忠才出了一口恶气似地,大笑着策马追赶快要进入嘉福门的銮舆去了。
金吾卫士们一边扶起陈玄礼,一边朝杨国忠的背影,投去愤怒的目光;而身受其辱的金吾上将,却忧心忡忡地想道:“难道今日又要血溅嘉福门?东宫,又要落入林甫奸贼的毒掌之中了……”
“竖子竟敢如此!”一入嘉福门,皇帝心里暗暗骂着太子李亨,“汝非嫡长,仅因恭孝立主东宫。汝竟敢勾结大臣,图谋不轨!不予严治重惩,岂不大损我升平盛世之圣政!……”
“启奏陛下,驾临东宫!”突然,乘舆骤然停止行进,迎面传来杨国忠的奏告声。
“敕飞龙禁军,将东宫围了!”
“陛下圣敕!众军围——禁——东——宫!”
“啥!”
一声回应,似迅雷陡炸,令天地为之摇动;紧接着,人声息,马蹄声起,一队队禁军,人人相并,骑骑连衔,将东宫内外,围得如铁箍,似网罩。
“请驾入东宫!”一切就绪,杨国忠跪请皇帝下舆入宫。皇帝铁青着脸,微微一颔首。杨国忠立起身来,上前扶着皇帝,下了乘舆,在擎钺执斧、甲胄煌煌的驾前卫士护卫下,向东宫宫门而去。
东宫一正四侧、五道宫门皆大大敞开,飞龙禁军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把守在五道宫门两侧。事出仓皇,迎驾正门前的甬道上,并未铺毡。正要举步的皇帝,突然看见阶前甬道,竟长着绿苔,再看那石缝里,一簇簇枯黄的茅草迎风摇曳。“堂堂东宫,竟如此景况!”一股凄凉的味道,陡地窜上皇帝那怒火腾烧的心房,盛怒被稍稍控抑住了。皇帝视线又移向殿宇、亭阁、院苑……
映入皇帝眼中的东宫朝堂,琉璃屋脊上的鸱尾,翅残首缺;尚未转青的扶疏林木里,亭阁萧然,院苑无华;曾入主东宫达数年之久的今上,被自己的旧邸变成这般模样而大感迷惑。
“启奏陛下!东宫侍从尽数解到……”
“嗯?”
迷惘中的皇帝,被飞龙禁军的奏报声引得回过头去,只见道侧跪着不足百人的东宫宫娥、近侍。那些人被宫中突然出现的皇帝銮舆、擎钺横刀的禁军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此时被禁军搜解于宫门前,一个个伏跪在地,面如死灰。皇帝不禁停止了步履,向这批人细细地打量起来。愈打量,他愈觉纳罕:“亨儿的侍女宫娥,竟尽是老大粗婢?近侍们也布袍线履,寒碜如许……”
……
“奴婢恭贺大家储君得人!自太子入主东宫以来,谦恭之态,一如在藩邸之时;且以研读经史、明兴衰之大道为趣,更深得玄元皇帝寡欲清心真谛,群臣无不赞佩……”高力士颂赞太子李亨的声音,在皇帝的耳畔响起。
……
“亨儿素来仁孝谨静,何以竟一时糊涂,行此目无君父之事?”此景此情,令皇帝渐渐平息了盛怒,而疑问频生。
“不孝臣儿,谨迎陛下御驾!”
皇帝正欲启步,忽然听见太子李亨诚惶诚恐地向他奏告着,只见李亨免冠去服,素衣麻履,跌跌撞撞地来到他的面前,一头跪伏在他的靴前。
皇帝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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