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三道!难道二十四郡中,竟无一义士了么?”
“启奏大家,”殿外值宿太监,匆匆上殿跪奏,“右相领平原郡司兵李平,进宫见驾!”
“快,快宣二人上殿!”皇帝闻之,急忙下敕。
当值宿太监将右相杨国忠、平原司兵李平引入殿中时,皇帝仍未归座,却眼巴巴望着进殿而来的李平。二臣见状,慌忙一前一后,在殿门内一头跪下。李平因初次见君,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觐拜天子,他激动地哭了起来。
“二卿平身吧。”皇帝见李平乌纱、绿袍上尽是尘垢,脸色蜡黄,两眼黑晕团团,好似大病缠身的模样,“也不知他如何躲过逆贼刀斧,方来到京师。”皇帝的眼里充满了爱怜之意,对李平,也对右相一颔首,敕道。
“启奏陛下!”二人谢恩后,右相奏道,“平原太守颜真卿,特遣本郡司兵李平,归奏河北平原、饶阳、常山诸都御敌事!”
“卿且奏来!”皇帝注视着李平,道。
李平躬身奏道:“壬寅,逆贼安禄山,遣其党段子光,将杨光翽、李憕、卢奕三公首级,遍传河北诸郡,以示其凶焰难敌;至平原,我郡太守颜真卿,即将段子光拿下,腰斩示众!”
皇帝听到此处,兴奋地站了起来,对杨国忠道:“颜真卿能如此真乃豪杰!”
“圣君天下,岂乏忠勇之士!”杨国忠笑着恭答道,“逆胡授首之日,定不会远也!”
“卿往下奏来!”
“领诏!颜太守将杨光翽、李憕、卢奕三公首,续补以香蒲之身,大棺敛之。即召请饶阳郡太守卢全诚及清池尉贾载,盐山尉穆宁,清河尉张澹等至平原,共祭三公。当日,颜太守对本郡所募勇士万余人,及卢太守等各所募数千或上万勇士,谕以举兵讨安禄山之大义,以至涕泣!士皆感愤。当即共推颜太守为盟主,军事皆与禀议。颜太守并遣亲客怀藏讨贼檄文密牒,潜入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诸郡……”
皇帝关切地忙插话问道:“诸郡作何区处?”
“诸郡多应!”
“真卿眼下作何计以御逆胡?”
“启奏陛下,”李平答道,“颜太守已命心腹前往常山,潜告从兄常山太守颜杲卿,乘逆贼西进、河北空虚,联兵断逆贼归路,使其生后顾之忧,以缓西入之谋!”
“哈哈哈哈!”皇帝拊掌大笑起来。他感到浑身发热,便将裘袍腰间玉带松去,踱着步,眼里闪着近日少见的兴奋之光,又一次赞道,“颜氏昆仲,真乃忠臣!”他走近李平身边,问道,“彼等尚有何求于朕?”
“启奏陛下,颜太守请陛下遣重兵急据太原以作河北之援!严敕潼关守将坚守潼关,以挫逆贼妖氛!”
皇帝深然其说,频频点头:“如此,贼四方遇敌,而西来无望,逆胡死无葬身地矣!”说到这里,皇帝稍作思索,唤右相道:“国忠!”
“陛下!”
“取左库钱帛,遣使太原,命太原尹王承业,广募勇士,以援河北讨逆众军;加颜真卿户部侍郎兼本郡防御使;征颜杲卿为卫尉卿兼本部防御使;加司兵李平为本郡防御副使。即赐告身文书!”
“臣领敕!”
“臣叩谢吾皇天恩!并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叩拜欲出,皇帝又唤住右相道:“国忠,冬尽春来、卿可晓谕前军将士:朕期冀天宝十五载元宵大酺狂欢之际,在朕那花萼相辉之楼,与民同祝平逆大捷!”
“臣领敕!”
大唐天宝十四载腊月癸卯。
监军牛贵儿,领着随从并刀斧手百余人,自西京抵潼关天武军大营。来到辕门前,他一边下马,一边对小宦官道:“令高仙芝、封常清二人接旨!”
小宦官即去辕门朗声呼道:“监军大人命高仙芝、封常清二人接旨!”
门前将官见牛贵儿捧着尚方剑、擎着黄麻敕书,身后领着上百凶神恶煞般的刀斧手,已骇得一下子黄了脸。他支撑着跪在辕门前对牛贵儿道:“副帅正在查巡各处防务,尚未归帐,封大人现在帐中。”
牛贵儿听了,拉下脸来,对那将官道:“尔速去唤高仙芝,只说令他从速回帐接旨!”说完,领着随从、刀斧手进了辕门。走在前面的小宦官,拖曳着嗓音喊道:“封常清速来接旨呀!~~”
帐中,封常清正在起草谏疏。自随高仙芝兵退潼关以来,他才发现西平郡王、兵马副元帅哥舒翰风疾病甚,不仅手足时时抽搐,连口眼也已歪斜,根本不能治事,将潼关军政悉委田良丘。长时期来,田良丘遇事无主张,又委王思礼主掌骑兵,李承光主掌步卒,而王、李二人争长不已,无法统一。再有,哥舒翰治军严酷而极少恤惜,故潼关士卒心怀怨气,亦乏斗志。
自从与逆军连番血战之后,他才感到过去在皇帝面前陈奏的轻敌大言,实是有误君父社稷的谬悖之论。故连日来除巡查营哨外,便在帐中起草谏疏,一则待罪,二则陈述敌我之真情。“泣请陛下,不轻此贼!不然,臣即仰天饮鸩,向日封章,甘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行笔到此,愧疚之泪,夺眶而出。恰在这时,他听到了帐门前的宣呼声。于是忙搁笔整冠,匆匆来到帐门,见牛贵儿捧旨立于门前,他便一头跪下,道:“臣封常清跪接圣旨!”
牛贵儿朝身后刀斧手使了个眼色,刀斧手横刀在手,环立于封常清身后。牛贵儿展开黄敕,冷冷地宣读道:
奉天承运大唐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诏曰:闻奏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以贼摇众,使逆胡轻取灵昌,盘据东都;并与高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粮,使妖氛弥漫三道,大挫我军国之威!今特遣监军牛贵儿齎敕即于军中斩之!钦此。望阏谢恩!
封常清听完圣旨,并无悲惧之色。仅惶恐惭怍地望西叩谢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牛贵儿待他望阙山呼谢毕,将手中尚方剑抽出,对刀斧手们道:“撕衣上绑!斩于辕门!”
“监军大人!”封常清却向牛贵儿揖请道,“容犯官一请!”
“圣命不可违,”牛贵儿道,“尔要快些!”
“常清深负天恩,死而无怨!常清死后,万望监军大人将帐中榻上、常清所草奏疏早日代奏圣君!”
牛贵儿大不耐烦地道:“允尔之请——推出去!”
“喳!”刀斧手一拥而上,把封常清盔、袍摘卸,上了法绳,推出了辕门,然后令常清西向跪下,行刑刀手,手起刀落,将封常清斩于门前。监斩官即用漆盘,将封常清首级盛在盘中,返回大帐,跪地朝牛贵儿举起漆盘和刀,让他验视,牛贵儿看了看血淋淋的首级,又命:“将首级缝上,陈尸辕门。传令各营将官来辕门观看目无君父者的下场!”
监斩官领命,将封常清的尸体,陈放在籧篨上,置于辕门之前。
不久,各营将官遵命来到副元帅大帐辕门之外。当他们下了马,看到粗席上陈放的封常清那鲜血淋淋的尸体时,不少人都颤抖起来。有几名将官是常清部属,他们一则感于旧情,二则曾亲眼目睹灵昌失陷之夜,封常清单枪匹马,奋战于乱军之中,冲出重围,拚命保护牛贵儿逃向陕郡。今见牛贵儿捧敕而归,却将常清斩于辕门。他们情不自禁地为常清屈死放声大哭起来。
“辕门前出了何事?”急驰回营接旨的高仙芝,远远地见辕门前挤着不少官兵,并有哭声传来,纳罕地问道。不待随从催缰,他已一扬鞭,纵缰来到辕门前。众将见副元帅骑从到,都忙闪在一旁。他下了马,一见辕门前陈尸示众,惊愕地呆立在辕门前。
“大夫亦有恩命!速速跪地受领!”
闪在一旁的将官、兵士,一听牛贵儿这话,都“轰”地声朝高仙芝围去,眼里露出担忧和怜恤之情。高仙芝浑身失重,脸色蜡黄,他跪在辕门前,颤声道:“臣高仙芝恭接圣敕!”
牛贵儿又将圣诏宣降一遍。然后冷冷地擎起尚方宝剑,问道:“大夫尚有何事,转奏圣人?”
高仙芝怔怔地如仪叩领后,对牛贵儿的发问,一时无言以对。辕门前,围拢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众人都被那黄敕惊呆了。草坪上,唯有阵阵朔风,将立在辕门前标有“唐”“高”字样的大纛,吹刮得“呜呜”悲鸣。
“我遇敌而退,自然该当死罪!”忽然,高仙芝回过神来,仰天怆然道,“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军粮,实则诬也!”
“冤枉呵!”
“冤枉!”
“冤——枉!~~”
高仙芝一语未绝,先前为封常清号啕大哭的将士,振臂大呼起来。这一下,围观将官、兵卒也大哭起来,为二人呼冤叫屈,辕门前顿时一阵大乱。
牛贵儿没有想到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他惊得频频倒退着,面如死灰。他猛地拔出尚方宝剑,高举手中,催促刀斧手道:“还不速斩高仙芝,呆着干什么?”
监斩官、刀斧手们却不敢奉命施行。牛贵儿又急又气,将尚方剑猛地朝监斩官、刀斧手们逼去,道:“尔等敢违抗圣命么?”
监斩官、刀斧手被“尚方宝剑”和“违抗圣命”威逼,终于拥向了高仙芝。
“冤枉呵!”
“冤枉!”
“冤——枉!~~”
在悲惨的呼喊声中高仙芝也被斩了。
大唐天宝十五载春正月。
皇帝李隆基在南内花萼楼上接受的,并非安禄山的首级,却是牛贵儿缴还斩杀高仙芝、封常清的黄敕。而安禄山却在次子安庆绪、心腹史思明、高尚、严庄及归降的原河南尹张通儒等人陪同下,于洛阳闾阖门外,瀌水之西的神都苑中,观赏着被飘飘雪花装点成的一片晶莹世界。
望着这方圆百里的神都,严庄既踌蹰志满,又不无急迫之情。走近当年则天圣后醉敕百花于隆冬之夜一齐开放的“司花神阁”,他朝高尚投去催促的目光。高尚却象没有看见似的,依然缓步慢行,口中似在吟哦着什么妙句。他只得用手拉拉高尚袍袖,高尚这才笑着向走得喘吁吁的安禄山一挑眉梢,悄声道:“安三郎此时心情,急于你我!你躁何来?”
“明日便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