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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人们口中的拥有棕褐色眸子、服白若凝脂的女子,恰是那西路客栈的老板娘胡姬。
而片刻不离她身周的,同样身着绿色衫裙的女子,自然便是秘色了。只不过,外人眼里,二人是亲若姐妹的主仆关系。
秘色离开回鹘,自然是一件秘密的行事,她一定是不愿惊动任何人的,何以边让胡姬得知,并且陪着她一起来到了洛京的?
据胡姬自己的说法是,恰好她也厌了常年住在大漠黄沙里的日子,很是向往中原汉土的钟灵毓秀,于是索性将西路客栈交给伙计们打理,自己来这洛京中生活些个时日。
至于胡姬是怎么知道秘色偷离高昌城的,胡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恰好在高昌城门邂逅了秘色的……
恰好,一连两个“恰好”……秘色自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事先洞悉了秘色的去意,于是着意派遣胡姬在必经之路上守候,然后再一同前往洛京……
这个人是谁?秘色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沙陀少主李冰涵!
可是,如果胡姬这个做法的确是李冰涵指使的,那岂不是说自己的洛京之行,尚未启程便已经尽数落在了李冰涵的计算之中?
好在……那天在林中,秘色除了听到沈家人被掳至后唐之外,还听到了一条令她极为震惊的消息——李冰涵其实并非李存勖手足兄弟,李冰涵其实是李克用的养子,因为曾经救过李克用一命而被李克用视若亲生……但是李存勖却对这个弟弟心存疑虑,无数次刻意打压,削夺其兵权,缩小其封地,已经引起了李冰涵的不满,甚至李冰涵已经暗自开始筹划着自保与反击……
这样一来,秘色提着的心便放下了……说不定此番胡姬是友非敌呢。既然李冰涵有了反叛李存勖之心,那么他很可能派胡姬与自己一同行事;甚至也许会存了一份刻意讨好自己的心,以借助回鹘的力量,图谋未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身边有了胡姬这样一个机智果敢的助手,自然会得益良多。于是秘色便敞开心扉迎纳了胡姬的到来。
没想到,秘色曾经刻意想要培养起来的两个人之间的友谊,那时候没有成功,反倒因为了这样一个机缘而悄悄发芽。真算得上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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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后唐洛京半月,秘色却一直没有打探到沈家人的下落。
一般同被掳来的工匠,不过是被统一安排在洛京城郊的“工匠营”中,派兵把守。待得思乡情过,便逐步放出,让其自由居住于市井,充当市井之中的普通匠人。
秘色暗下也曾花了不少银子去疏通看管工匠营的官兵,但是得到的消息只是沈仲纶并不在工匠营的名册之中,至于他们到底在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秘色与胡姬层层推论下来,唯一他们还没有去涉及到的地方,唯一能将一个一个人的信息藏得如此深秘的地方,只剩下了——后唐皇宫!
要想寻觅家人,必须要深入那龙潭虎穴了……
*****************小注:《绿腰》为唐代著名歌舞大曲,属“软舞”类(相对“健舞”而言)。据传唐贞元年间,乐乙进新曲。音乐清丽委婉,德宗十分喜爱,但又嫌其太长,命乐乙录其紧要精彩处演奏,故称《录要》,后亦称《绿腰》、《六么》,现已失传。
八 绿腰 2、红颜伶人歌楚凄
如何得进皇宫?这几乎成了横亘在胡姬与秘色心中的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沟壑。
宫廷,向来不啻为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就算你进得去,却又会一举一动都处于重重监视之下,如何去寻找沈家人的下落,又如何将李存勖所亲自下令掳来的沈仲纶救出皇宫?!
所以,独独进宫并不是难事,最难的是必须要在宫廷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或者赢得李存勖的宠爱,或者攀附得上一方权势,才能在宫廷中为自己寻得一方腾挪的余地,以实施救援的计划。
而这……恐怕又势必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身逢乱世,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又身为绿腰舞娘的角色,那么如果想要达到上述的目的,唯一可能作为凭借的,只剩下女子之色……
秘色心中重重地迟疑着。自己已然是艾山的妻子,纵然不是回鹘的正宫王后,却也要担着王妃之名,如果自己以女色亲近李存勖,那么将来一旦被回鹘国内所知,岂不是要惹出泼天的祸事!
可是,如果依靠胡姬呢?她虽然身为胡姬,但是依然是云英未嫁的女子,而且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秘色早已经知晓,胡姬远远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随性,她心底其实是一个重情、专情之人……自己怎么好意思向胡姬张开口,要求胡姬那么做呢?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有什么其它更好的办法来混入宫廷,救出沈家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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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身处为难之际,侍女来报,说翰林院编修张林甫递帖子前来求见绿腰姑娘……
这样的事情,天天进行着。一班文人雅客,无不争相着想目睹绿腰舞娘一面。一次被拒,再来二次;一日被拒,日日前来……
同样的帖子天天出现在秘色的手中,秘色几乎看都不看便直接扔入废纸堆,而今儿,秘色却犹疑住了。秘色抬眸问身边的本地侍女,“这位张林甫张大人,素日风评可好?”
那侍女掩着口儿吃吃一笑,“张大人他,呵呵,自比前朝的大诗人杜牧呢!”
“哦?”秘色微微挑眉,“难道他恃才自居,也说什么‘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那侍女又是吃吃一笑,面颊隐见红羞,“不是啦,姑娘,是另一首……”
秘色妙眸一转,便也笑了,问道,“可是那首‘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侍女终于笑开,再也忍不住的样子,“是啊,姑娘……这位张大人曾经为了百花楼的花魁闹得又要死又要活的,要不是他们家老太爷亲自拎着藤条守在房门口,说不定这位张大人当年就随着那花魁私奔去了呢!在洛京城内啊,他是自比风雅第一品呢……”
秘色闻言,颔首微笑,“那么,今儿就请张大人进来吧,咱们也好好看看这风雅第一品的张大人又是何样的人才……”
侍女一愣,却看到秘色笃定地点头,于是只好压下自己心中的惊讶,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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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林甫今儿其实如同往日一般,准备递了拜帖后,便又接着侍女送出的“抱憾”回帖,然后转身就走的。
说实在的,大半个月的坚持下来,见不见绿腰姑娘倒是其次了,自己早已经被自己日日这般的坚持所感动,痴迷于自己这种风雨无阻的痴情,再次坚信自己的确是上天降于人间的“风雅第一品”。
望着侍女微笑款款走来,张林甫纸扇一合,微微躬身,准备接下那飘着幽兰清香的洒金笺,然后衣袂飘飘地转身离去呢。却不想此番等到的却是侍女微微的一躬身,“张大人,我们绿腰姑娘有请……”
啊!这是真的吗?
老天真的开眼了啊!上天定不忍自己这般风雅之人,日日饱尝闭门之苦啊……
真真是,此心可表,此情可问天啊!
张林甫一颗心儿颤颤巍巍地随着侍女走进宅中,穿花墙,绕画廊,曲径通幽,暗香盈袖,一时之间竟不觉得痴了,对于即将到来的见面,更是心向往之。
终于,步入雅舍,满目的青翠倏然投入眼帘,惹得张林甫心中春情无限。
抬目望去,室中高垂一挂翠绿竹帘,若隐若现,可见竹帘之内有一娉婷的绿衣身影,袅娜而坐。她身边一炉焚香,幽幽袅袅。
张林甫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终于得见佳人,终于一偿夙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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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轻巧退出,甚至还体贴此将翠色的门扉轻掩。
雅舍之中只剩下了帘外的张林甫与帘内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绿腰姑娘。
宛如弦琴叮咚而起,翠色竹帘之内,已经传出一个美极了的嗓音,“张大人,请坐……苦劳张大人这些时日来,对绿腰不离不弃,今日特请张大人一见,都是绿腰唐突着怠慢了……”
张林甫醉了……
谁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呢,没有酒,人亦能如痴如醉!
张林甫连忙一揖,“林甫渴慕姑娘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蒙姑娘垂怜一见,幸甚,幸甚啊!林甫愿为姑娘犬马,任凭姑娘驱驰!”
帘内又是清如水滴的一声轻笑,“张大人言重了……绿腰只想跟张大人您求教一事……”
张林甫用力地瞪大眼睛,努力想透过那些青葱的竹片缝隙,多瞧瞧帘内之影,却又不想太过明显,以显得自己过于孟浪……
听得帘内之人的问话,张林甫连忙收摄心神,躬身又是一揖,“姑娘请讲。但凭林甫所知,无不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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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中的娉婷人影,微微掩住口儿,张林甫隔着帘子都能猜到,那绿腰姑娘定是含羞了……
想想,身着翠衫的绝色娇娘,面颊飞起一抹红羞,这该是多么销魂的一幕啊!张林甫的心又是悠然一荡。
帘内的人影终于又说,“张大人,此事,绿腰只说给张大人您一个人听,切勿再说与旁人呀……”
张林甫心中恍若小猫一挠,心痒难耐,“姑娘放心,林甫远此地立下个誓言,如若此事被第三人知晓,林甫远出门即被马蹄踏死!”
帘内之人甜美娇笑,“张大人您言过了……绿腰不过是因为害羞,才不让您说出去的……绿腰是想问,如果绿腰想进宫,见一见皇上的威仪,不知怎么才能做得到呢?”
张林甫一听,暗自一笑,心想你绿腰也不过是一个俗世的女子啊,万般的清高终不过是想自抬身价,终究是想入得宫廷,博得上宠啊!
不过呢……张林甫心中又是得意地一笑,既然你有求于我,那么未来的操作过程中,难免我就没有一亲香泽的机会……想到这里,张林甫的手掌都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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