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浪一下子从心底翻涌上来,秘色的泪再次止不住地霍然滴落。
玉山……他在小心地顾念着自己的心境呢。秋自然难免萧索,冬自然寒凉凛冽,所以他只带给自己柔嫩的春、灿烂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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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凝望艾色里汗,如果这个孩子能够说话,该有多好……
他一定能如暖润的春风,轻易化解开自己心底彻骨的寒冰。
秘色努力眨掉泪花,心底的不舍死死将她的心纠缠,“玉山……记得,以后每个晚上临睡前,都要让下人给你热一碗奶子。不要太烫,温温地才好入口。一边喝着奶子,要让下人一边用温水给你泡脚,顺着血脉的方向,帮你按摩……”
秘色顿了一下,努力压抑住已经涌上喉咙的哽咽,躲开艾色里汗追逐而来的凝视,“我一直还没有给两个小家伙想好名字。它们渐渐地长大了,需要一个名字了。如果你得空了,就帮我给它们起一个名字,好吗?不用像阿萨兰的那般威武,只要能让它们记住的,就行了……”
本不该将这些托付给这孩子的啊,他不能行,又不能言,将这些交托给他,岂不是要让他花费寻常人十倍的心力!可是,此时,除了玉山,自己还能把这些托付给谁,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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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色里汗定定地凝视着秘色,待到确定秘色死死地垂定了自己的头,不想再迎视自己的眸子,艾色里汗只好默然一叹,转身提笔疾书,买色兹瑟又麦……
买色兹瑟又麦?秘色轻轻地读出这一串发音奇异的字,疑惑地抬眸凝望艾色里汗。
听见秘色的读音,艾色里汗湛蓝的眸子里忽然闪过深沉的痛楚,久久、久久,凝望着秘色的脸颊,舍不得别开眼神。
秘色首先羞红了脸颊。这孩子的凝注,让她心底落满惴惴。她强压心中莫名翻搅的情绪,望着那几个字轻声地问艾色里汗,“玉山,这几个字,难道是你给两个小家伙取的名字吗?买色兹瑟又麦,玉山,一共六个字,是不是它们每个有三个字,一个叫买色兹,一个叫瑟又麦?”
玉山……这孩子,怎么了?秘色诧异地看到玉山的脸色倏然涨红,湛蓝的眸子闪烁如火,殷红润泽的唇几番翕张,两只手紧紧握住纯白的衣袂,指节几乎攥至青白……这素日里温润如玉的孩子,这一刹那间,仿佛身体里蕴藏了暴烈的火山,一触即发!
秘色心下一惊,连忙跑向帐门,召唤帐外的侍卫,“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太医,剔隐身体有恙!”
秘色身后,轮椅之上,那温润如玉的少年,忽地如发狂的野兽,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绝望,拼命抓起案上的纸张,呲擦撕得粉碎!
秘色讶然回身——漫天纸屑如玉蝶坠落,金光暗影里,那白衣的绝世少年颓然跌坐,蓝眸青灰,仿若耀世风华的花朵,乍然凋谢……
身畔,已经杂沓地跑来了侍女、侍卫、太医……纷杂的人影将秘色与艾色里汗层层隔开。金光与幽暗,此岸与彼岸,宛如一道大门轰然关闭,秘色只能隔着泪意,望着那白衣的少年转过身去,再不回眸……
为何?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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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
总归又是自己,在不经意之间,伤了他的心吧……
整个世间,没有人比他,更让人怜惜;就连这般堪怜的孩子,都从自己这里,受到了伤害……
沈秘色,沈秘色,你如何还能继续留在这里?你如何还能狠下心来,制造更多的心伤?
所有人都围绕在艾色里汗身边,人们连看都没有看秘色一眼。秘色颓然转身,踉跄着脚步,脑海空茫地走向帐外,那纤弱忧伤的背影,在艾色里汗努力穿开人群追过来的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变成苍茫天地之间一个渺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四 双生 22、元日。相见争如不见(上)
元日。回鹘剔隐苏里唐与大唐太和公主大婚之日。
泼天的红,扶扶摇摇欺满了天地,偌大个可敦城,几乎全被红绸裹身。
天空阴霾,浓重肥厚的大朵乌云,低低地缀满了天空,预示着一场大雪的将来。
可敦城中的人们均是兴高采烈,他们都说,恰逢元日到来的大雪,会是一年中的吉兆,预示着一年的丰收与吉祥。剔隐与大唐公主的大婚,又会重新修复回鹘与大唐之间的邦交,真的是双喜临门啊!
城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彼此相约着集中到可敦城金帐来,宁愿远远地伫立在寒风中,也心甘情愿地想要亲眼目睹回鹘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的盛大婚礼。
金帐中,所有人都是一派忙碌。秘色更是被太和公主亲自点名,去帮助公主梳妆打扮。
菱花镜中,太和公主面上薄施铅粉,颊上以胭脂浓点“酒晕妆”,更显得粉面含娇。满头青丝高高地向上,绾成尖耸的椎髻。椎髻上又加黄金打造的桃形金冠,金冠之上缀满珠玉,一只金羽颤颤的凤鸟,尊贵无限。金冠两侧,横插金钗,钗头亦是雕凤,凤口衔珠贝玉串,妆扮得太和公主摇摆生姿,仿若步摇。这便是名闻天下的“回鹘髻”,大唐的贵家夫人也均喜爱梳起此髻;此时太和公主梳来,更显得娉婷高贵,仪态万方。
太和公主的妆容,已经上了一半。敷铅粉、涂胭脂、描黛眉都已经完毕,身边几个侍女正忙着给公主选择眉间花钿的样式。太和公主见秘色垂首走进帐来,便隔着菱花镜亲热地叫着,“姐姐,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正要贴花钿,可是她们几个选的样子,我都不喜欢……姐姐,你帮我选一个!姐姐是最知我心的了,定能帮我牵绊住苏里唐的目光……”
秘色心下黯然,依言走上前来,望着摊放于梳妆台的各种花钿之物:金箔片、珍珠、鱼腮骨、鱼鳞、茶油花饼、黑光纸、螺钿壳及云母等,都是时下女子常见的花钿之物,难怪公主总觉难以称意。秘色略微皱眉,随即眸光一闪,转身奔出帐门,引得公主和诸位侍女均是满脸的惊诧。
少顷,秘色捧着一本数回来,满面珍惜。当着公主和诸位侍女,秘色轻轻展开书页,其中平平地藏压着几片透明的蜻蜓翅膀,还有几根翠色的小鸟羽毛。秘色用描金笔将蜻蜓翅膀描画出金色的脉络,又将翠羽粘于其上,涂上呵胶(鱼鳔制成,用以贴制花钿),细致地贴在公主眉间……
帐中的人们都将眸光投向那奇特的花钿,只见公主眉间金光粲然,翠羽盈碧,一时间只觉得公主的双眸更加璀璨如珠,顾盼之间灵光熠熠!
太和公主也不禁展颜而笑,隔着菱花镜望向秘色,“闻得温庭筠曾咏《南歌子》,说‘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姐姐,你为我做的这花钿的样式,可是便想到了温庭筠所说的‘翠钿’?”
秘色点头,唇角丝丝微笑。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次龃龉,太和公主于自己真的是可能成为心意相通的朋友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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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过花钿之后,那几个侍女赶紧接下来给公主贴画靥、描些红、点唇脂……秘色闪在一旁,定定发愣。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公主,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秘色能为你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一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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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去后帐,把公主的披帛取来!”秘色正愣怔间,一个侍女扬声呼喝。
秘色一诺,急忙闪身离去。这命令来得倒也及时,总归能让自己暂时逃开太和公主盈满菱花镜的笑意,逃开那耀眼的新娘喜装,逃开……那深深刺入心肺的疼。
苏里唐与太和公主大婚的用品,集中地存放于后帐之中。为了方便各方使用,后帐除了有一个帐门连接公主的帐篷之外,另有几个门开向外面。秘色在色彩斑斓的各色布料间翻捡着,却讶然听到帐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阿布列克,我的蹀躞带钩散了,你再给我找一条!”
米色的心轰然雷鸣!这声音——这声音,不是苏里唐又是谁!
不能见他……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啊,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一切,见了不过是徒增伤悲!
也,不愿,见他啊……当日他将狼牙项链那般郑重地挂在自己颈间之时,说得那般郑重;谁想到,不过几日,他便已经拥有了公主的处子之身,更是言之凿凿地说不再需要自己的“调教”,尽毁前言,更是一掌击碎了自己与他之间那些曾有的情分!
腾腾腾,苏里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秘色惶急地隐身于成堆布帛之下,只盼望着苏里唐能够早早离去,好免去二人直面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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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上天却似乎根本不想放过秘色,苏里唐一进帐篷,便被一抹翠色的闪动夺去了眼神!
翠色,这几乎是牵扯着苏里唐心神的颜色啊!纵然姹紫嫣红之中,只要有翠色的碎羽片影,也都会在苏里唐眼中,成为唯一的颜色!
苏里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蹀躞带,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一手便握住了秘色的胳膊!
“秘色!你在躲我?”
秘色扭过身,久久不肯回身来迎视苏里唐。
这又何必。不如不见啊……
“艾山……我是来给公主拿披帛的。她正在梳妆,正等着披帛急用,放开我,让我走吧,不然耽误了你们大婚的时辰,可就是秘色的罪过了……”
秘色有意的闪躲惹恼了苏里唐,“去他的时辰!去他的大婚!秘色,如果你依然这般躲我,我便让这场大婚落空,让所有的时辰都变成虚掷!”
秘色忍不住转身回来,凝视苏里唐,“艾山,这又何必?”秘色没有说出口的是——你既然已经拥有了公主的处子之身,既然你已经名言不再需要我的陪伴,又何必在我面前这般侃侃而谈!
秘色眼神中明白的顶撞和隐隐闪现的怀疑,刺得苏里唐的心,鲜血淋漓!他不知道秘色这是怎么了,难道当着大家的面,公然将狼牙项链和自己的心奉上都还不够?自己的赤诚一片,难道依然只换来秘色的闪躲与置疑?
挫败与不甘,绞缠着对秘色的心疼和担忧,让苏里唐的头脑中燎原火起,焚烧着苏里唐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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