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剌葛与寅底石猛然互望了一眼。那互望的眼神里,一刹那间闪过无数种情绪!
开始是惊诧,出乎意料;继而是彼此的观察,满带着疑虑的打量;到最后,几乎是两头狼之间闪着寒光的彼此狞视了!
剌葛狠狠地转过头,率先一步跨上前来,头磕入地,“祖先神!儿郎剌葛,愿接神帐与旗鼓,甘愿肝脑涂地,誓让我契丹吞并天下,给祖先神献上无上的荣光!”
剌葛话音未落,寅底石又已经抢上前来,头磕得哐哐响,“祖先神明察,祖先神明察!儿郎们在举事之前已经说好,本该由我寅底石接受神帐与旗鼓,再行燔柴告天的仪式!这剌葛纯属见利忘义,谎言哄骗祖先神!祖先神切莫信他的鬼话,请将神帐与旗鼓传给小子吧!小子定将不负祖先神所托,定要将整个天下捧给祖先神,以为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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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寅底石此言,剌葛急了,跳起来就给了寅底石一个耳光,“妈的!你撒谎!咱们什么时候说好要将神帐与旗鼓给你!你反倒诬陷我欺哄祖先神!”
寅底石怎甘示弱,就势一脚重重踹在剌葛小腹之上,将剌葛踹出去五尺,“奶奶的,你个狐狸般狡诈的剌葛!我们本来说好的,谁拿到神帐与旗鼓,只要能够顺利地举行燔柴告天的大典,便自然可以获得可汗之位!我怎么撒谎了?有祖先神的庇佑,我必能顺利获得柴册!”
“是我的……”
“该是我……”
剌葛与寅底石,就像两条癞皮狗,疯狂地撕咬在一起,妈妈奶奶地彼此骂个没完,不顾形象地满地打滚,简直丑态出尽。
他们身后的契丹士兵全都惊呆了。这是他们平日里奉若神明的领主啊,如今当着祖先神的面,为了一己之力,全然不在乎了身份与声明,全然打破了士兵们对于他们的尊敬和寄托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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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那诡异奇高的嗓音又是高高飘起,“好了!——你们两个不肖的子孙!——看看你们在干些什么!——听听你们嘴里叫骂的,都是什么人!——我就是你们的母亲,我就是你们的祖母!——你们两个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这般大声地叫骂!——我要惩罚你们!——我要让你们遭受最为凄惨的狼刑!”
狼刑!
这是契丹在原始部族时期,最为残忍的一种刑罚——将犯罪的人,于月圆之夜绑缚于草原之上,任凭狼群将那个人活活开膛破肚,啃掉骨肉!
剌葛与寅底石听到“狼刑”这个词汇后,身体本能地战栗起来!
幽深的月夜,无人的荒野,幽幽燃烧的狼眸,宛如凿利的狼牙!关于狼刑,关于那种刑罚的恐怖,他们从小到大已经听说过太多太多,如今竟然被祖先神说到要将这恐怖的刑罚施加到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怎么可能,不,心神,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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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就是为了配合祖先神的说法,四野里忽然传来高高低低的狼嚎之声!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急迫!
宛若汹涌奔流的海浪,那狼嚎之声铺天盖地向中央斡鲁朵的方向冲了过来!不过瞬间,那一波一波的声音似乎已经近在身后!
剌葛和寅底石只觉得脊背发麻,他们蜷缩着身子,将视线从胳肢窝下的空当向身后望去——月夜之下,夜色幽深,一双双绿幽幽的眸子,如一盏盏鬼火,层层将中央斡鲁朵包围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向他们两个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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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两个人顿时扑倒在地上,爬向金帐,口中凄厉地哀号着,“祖先神——不要啊,不要啊!儿郎知错了,求祖先神宽宥!”
秘色的嗓音突地一改之前的尖利,变得深沉而浑厚,“我们耶律一族,经历了八代的流血和奋斗,才终于将可汗之位迎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可是你们知道嘛,夺得可汗之位难,好好地守住可汗之位就更难!契丹八部,名义上归顺于我们耶律氏的统帅,实际上异心从未拔除,他们时刻等待着机会,将可汗之位从你们手上夺走啊!”
“你们,耶律氏的子孙,你们不想着矢志同心好好守住这个位子,成天净想着争名夺利、彼此拆台!你们差点毁了我们八代的心血啊!”
剌葛与寅底石被责骂得毫无还口之言,满面愧色,匍匐在地上,拼命磕头,“是,是!祖先神骂得对!都是儿郎们鬼迷了心窍,忘记了祖先血的教诲!我们甘愿撤兵,从此尽力辅佐耶律亿,助他威震契丹雄风,弘扬祖先的光荣!”
秘色的嗓音,重新变回慵懒的尖利,高高地飘起来,“嗯——这才是——我的好儿郎!今儿且到这里吧,这个汉人丫头的身子弱,要承载不了我了……我先回了——你们,也尽早散去吧!”
剌葛心有余悸地回望着身后那些闪烁如鬼火的狼眸,“祖先神!祖先神容禀啊!儿郎们散去容易,但是那些狼,那些狼还在呢啊!”
秘色体内的那个嗓音渐渐缓慢,仿似睡意颇浓,“嗯……我知道了——你们尽管散去——我保证它们不会伤害到你们——如果你们的心不诚,只想把我哄骗走便了事——那这些狼,我可就不管了……”
剌葛与寅底石都是一个劲儿地叩头,口中不停地说,“祖先神开恩,儿郎不敢,儿郎绝不敢哄骗祖先神!……”
只见得秘色忽然身体又是一番剧烈的抽搐,牙关咬得格格巨响,下巴猛然战栗不停。到最剧烈的阶段,秘色的双手几乎抱不住那乌木的神帐,双手如潮水一般向上涌动,直直伸向头顶的天空,宛若筛糠一般,几乎将她纤弱的身子摇晃得无法定形!
秘色身体中的那个声音,忽地又起,这一次嗓音极为尖利,极为空旷,比之之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走——了!”话音甫出,秘色宛如一具被抽去灵魂的人偶,身子软软地,颓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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剌葛与寅底石彼此互望一眼,心有余悸地擦擦鬓边涔涔的冷汗,嘴里叨叨着,“送神了……送神了……”
待秘色那边终于全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望了望宛如晕厥过去的秘色,彼此含义颇多地凝视了一眼,摇摇头,各自喃喃,“退兵吧,散了吧……”
宛如潮涌潮落,方才黑压压欺满了中央斡鲁朵的契丹军队,眨眼间又全部散去。所不同的是,他们到来的时候,人声猎猎,马声嘶鸣;走的时候,数千的人马竟然是悄无声息地退却,静静地融入幽深的夜色,再无影踪。
如一片颓败的叶子般,倒在地上的秘色,悄然挑开眼帘,望帐外夜凉如水,月华倾地。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从她唇边幽然流泻。她保持原样未动,只是嘬起唇,望向夜色中一双双萤火般的眸子,低低地吹响口哨——一声狼嚎,悠然响彻,那双双鬼火一般的眸子,相继消失在夜色里……
夜,一下子恢复了曾有的宁静。
如果不去看那满地的尸体与凝固了的血液。
如果不去看中央斡鲁朵之外尚自冒着浓烟的毡帐。
如果不去听夜色中隐隐传来的孩子的哭泣。
如果不去听,自己的心咚咚跳响的哀鸣!
这个夏日的夜晚,该是多么地宁静,与美好……
***********O(∩_∩)O~萨满教是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普遍信仰的一种原始宗教,即便到现在,北方的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依然保持有这样的信仰传统。其实,就连吐蕃(现西藏)在接受藏传佛教之前,所信仰的“苯教”,也是萨满教的一种,同样是相信万物有灵。这可能更是体现了一种人类对于并不了解的大自然的一种原始的敬畏心理。
五 契丹 19、桃花之爱
“哼!真没想到啊,你装神弄鬼,还真有一套啊!”一声清冷凛冽的嗓音蓦然传来,将秘色惊得愣怔!
举目望去,一身亮紫衣衫的述律平正执弓,站在金帐门前。
她的发丝有微微的凌乱,眼神里印满了焦急,上次初见时背在后背上的长弓如今紧握手中,亮紫的锦袍上下溅满了深红的血迹。
不过,她的嗓音依旧清寒;她望向秘色的眸子,总是高高地仰起,仿若居高临下的睥睨。
秘色不由得惊问,“述律平!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哼!还不是听说了耶律亿有难!我们连夜从家里赶来,恰好在半路上碰见剌葛和寅底石这两个兔崽子,我要了他们的狗命!”
秘色一叹,“你,终究还是杀了他们……其实他们已经主动退去,何必不留得他们的命在?”
述律平仰高下颌,睥睨地冷哼,“你们汉人就是妇人之仁!你别以为你这点装神弄鬼的小伎俩骗得过那两个兔崽子,就能真的替耶律亿消弭掉这场祸事!我告诉你,你幸运在身为女人!在我们契丹,萨满通常都是女子来担任,男人们只是旁观者,对于萨满跳神的礼仪只是知道个皮毛,所以他们被你暂时唬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他们退去的途中,不会突然回味过来,重新杀回来?!”
述律平的话,说得秘色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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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自己刚才不过是急中生智,联想到瑜闾笃姑,联想起自己大病之时曾经隐约见到的瑜闾笃姑的请神之舞……于是大胆地冒充耶律氏祖先神上身,借助神灵的力量驱散了叛军。可是,自己毕竟是汉人啊,完全不了解萨满教的细节,完全只能是凭着猜的来设计那些对话,保不准就不会被剌葛与寅底石事后发现破绽!
述律平缓缓将长弓重新背回身后,“再说,这两个兔崽子既然反过一次,他们的贼心就不会死!他们以后但凡有机会,就还会反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不趁着这次的机会杀了他们两个,难道以后还要为这两个兔崽子费心!”
秘色扬眸,深深地望眼前这个果敢、坚毅的少女,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所闪烁的光彩,全然迥异于一般女子,而是——丝毫不亚于男子的雄图之心!
述律平忽地幽幽轻叹,“耶律亿就是受汉臣蛊惑太多,学会了你们汉人那些迂腐的调调儿,变得优柔寡断,满怀妇人之仁!我知道,此番就算他可以平复叛乱,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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