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亏的必定是他们自己,一天损失几包土,何妨也当做完粮纳税,转嫁到买主身上?
捕房方面有两重顾忌,一是因为抢土杀人伤害,出了刑案非办不可,一为「吃人口软拿人手软」,得了土商的好处,势必要有所交代。但是,如果黄金荣保证不会发生刑事案,而土商也「深明大义」,不再追究的话,外国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抢土的人,三教九流,流氓瘪三,本地的好汉,外来的英雄,可以说庞杂歧异,无所不有。这种乱哄哄的现象应该加以正本清源;群雄兼并,出现一个能够加以控制的场面。这一步工作需要相当的功夫,桂生姐运筹帷幄,合纵连横,与清洪二帮大有力者取得默契,逐渐的将情势置于她的掌握之中。
经过一段时期的努力,于是情势全盘扭砖,黄老板笑逐颜开,照旧打铜旗,孵混堂,和朋友谈天说地。土商的损失有人加以巧妙的控制,数量陡减,而且从此不再会有流血事件,他们很乐意暗中付出这笔买路钱,对于捕房里的外国人,利润增加,也就照常「孝思不匮」,因而外国人又一度夸奖黄金荣大有「旋转乾坤」的力量。真正花了气力的是抢土者,经过几次角逐拼鬪,财香乌乎定?定于一。外来者被逐退了,大小八股党各有固定的地盘
至于黄公馆里呢,桂生姐一番苦心孤诣;当然也该有所报酬,近水楼台先得月,后门口,不时有麻袋洋铁箱运进来。
拨只赌枱吃份「俸禄」
在黄公馆做事,上下人等并无薪水可拿,因为一般人都这么觉得,旣然有黄老板的牌头可资利用,底下人应该反过来按月孝敬老板一些才对。但是杜月笙虽日获的老板娘的信任,他仍还不敢放手自寻财路,和公馆里其它的人相比,他除了不定时的赏赐,没有其它收入,自然显得比较寒酸。
于是,老板娘想起应该挑桃他了,桂生姐主动的给他一个美差,有一天,桂坐姐吩咐他说:
「月生,公兴记格只台子,就在巡捕房的隔壁。你去寻他们的老板,就说我喊你来的,要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
对当时的杜月笙而言,这才叫做「运道来了,连城墙都挡不住」。「公兴记」是当时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整日车水马龙,门庭如市,真个是:「手谈有豪富,进门无白丁。」杜月笙每次走过它门前,总是不胜羡慕的向里面多望两眼,如今桂生姐居然派他到那里去吃「俸禄」,怎不叫他欣喜若狂,雀跃三千。
那一天,杜月笙兴冲冲的跑到华商总会,将来意向赌场老板说明。他万万不曾想到,赌场老板一开口,便给了他一个大钉子碰
「小朋友,『空口无凭』这一句话,想必你总听懂得的吧!」
当众受了奚落,杜月笙偏偏无词以对,他脸孔胀得通红,一个转身,匆匆的逃出了赌场。
回去以后,他决定闷声不响,免得招惑是非,让桂生姐觉得坍台。又过了好些天,桂生姐偶然想了起来问他:
「公兴记那边,给你多少俸禄?」
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桂坐姐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人,一眼便已料科,她盘问杜月笙,获悉那日碰钉子的经过。当下她不禁勃然大怒,她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厉声的说:
「好格,我自家带你去!」
赌场老板看见桂生姐突然驾临,桂生姐是黄老板的夫人,白相人地界,都要尊称她「老正娘娘」。再看她身后还带了一位杜月笙,正是那日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的小朋友。想想不对,吓丧了胆,他向桂生姐陪笑脸,说好话,殷勤招待,不等桂生姐开口质问,他先婉转解释那一天的误会。
桂生姐彷佛一句也不曾听见,她四两拨千斤,淡淡的笑着说:
「你要凭据,现在凭据自家来了。」于是赌场老板作揖打恭,低声下气的赔礼,他说桂生姐关照的事情,他怎么敢驳回呢?他当时承认请杜月笙吃一份长生俸禄。按月支领三十块钱。
正在赌牌九的一张枱子停顿下来,赌客们瞠目结舌,呆怔的坐着,看桂生姐发威,赌场老板瘪透。
当着那么许多人,桂生姐台型扎足,面子挣够,难免有点睥睨群雄,踌躇满志,一时兴起,她望望停下来的那张赌台,说声:
「我来推几副。」
轰的一声欢呼,赌场中人把桂生姐簇拥过去,正在推庄的赌客急忙含笑起来让位。杜月笙跟在桂生姐身后,向赌台上一看,玩的是一翻两瞪眼的牌九。卅二张牙牌,一次每人发四张,配搭成双,逐一的和庄家比大小。
瓜子糖果,热茶手巾,一概由赌场老板亲自侍奉,俄顷间便摆满了桂生姐靠椅旁的一张小茶几。杜月笙看见那位老板连连的做手势,于是,从四面八方一下子拥过来十几个人,围在四周飞来飞去的做「苍蝇」,他们分别在三门押注,这张赌枱赌得好热闹,大家都跑来捧「老正娘娘」的场,杜月笙耳中只听见桂生姐的声声欢笑。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杜月笙微微颔首,嗯,桂生姐手法熟练,动作迅确,她一定是位行家。十几副庄推下来,她已经赢了不少。
大概是桂生姐忽然想起,以她的身份,怎可在赌场中久事留连?看看自己面前的筹码约摸有个两三百元,够做本钱的了,于是她回过头来,望一眼杜月笙说:
「来,月笙,你帮我接下去。」
杜月笙犹在错愕,桂生姐已经笑哈哈的站起身来,她说她还有事,要先回去,吩咐杜月笙只管在这里玩吧。
是赌场老板把桂生姐送到车上。
许久不曾赌过钱了,何况又在面子挣足,置身这么豪侈舒适的赌场之中,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呼卢喝雉,目挥手送,赌得痛快淋漓,于是他大赢特赢,三个钟头下来,点点筹码,他竟赢了两千四百元之多。当时他想,这真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快事。
再一想,这个庄是桂生姐叫他代的,手气是桂生姐的手气,采头是桂生姐的采头。好不容易帮她赢了这许多,无疑又是功劳一桩。风太满了,还是赶紧收篷,否则等下又给她输了,那就不大好。
想到便做,他马上站起来,双手抱拳,做了个四方揖说:
「辰光不早,公馆里我还有事体,想要先走一步。」
话一说完,嗡嗡抗议之声四起,庄家赢得这么多,说声走就要走,这未免太不合赌场规矩。但是,大家都晓得他是同孚里黄公馆里的,尤其方才他由桂生姐亲自领来,抗议了几句,见杜月笙笑咪咪的置之不理;算了吧,只好自认倒霉,输了钱还连个翻本机会都失去。
将筹码换了二千四百块大票,捧在手里好大的一包,杜月笙满怀欣喜,雇辆黄包车回同孚里,他忙于去找桂生姐缴账。
申报纸一打开,桂生姐见他赢了这么多钱回来,怔了怔,她轻缓的摇头,莞尔笑着说
「月笙,这真叫是你的运道来了。我喊你代几副,原想挑你赢两个零用钿,输了呢,算你触霉头。那里想到你会赢了这么一大票,拿去吧,这笔钱统统归你,我一文也不要」
「我不能拿。」杜月笙诚心诚意的说:「我是代妳推庄的,赢铜钿是妳的运气。」
「不是我的运气。」桂生姐若有深意的点他:
「是你吉星高照了。拿去吧,这个钱是你的。」
桂生姐坚持要给,杜月笙一再推却,于是桂生姐说:
「好吧,我拿四百块的红钱,那两千块你拿走。」
杜月笙却说:
「不,妳拿两千块,我得四百块就心满意足了。」
闹得桂生姐不耐烦了,她沉着脸下了命令:
「叫你拿去就拿去!不要多说了!」
当天晚上,桂生姐把这件事告诉黄金荣,黄老板皱了皱眉说:
「月笙还是个小囝,妳给他这许多钱做什么?卽使要给,也该喊他存起来,不要瞎用掉了。」
「不不不。」桂生姐笑着说:「我正是要看他怎么样去用这笔钱?」
欢天喜地的捧了两千块,回灶披间,杜月笙还不晓得,他捧在手上的,是一次最大考验。
马祥生双手抱头,躺在床上孵豆芽,杜月笙一进门就问:
「祥生,要用铜钿哦?」懒沓沓的看他一眼,马祥生没有回答,但他那意思分明是在说:
「你那里有钱给我用?」
毫不介意,杜月笙往他的床沿上一坐,亲亲热热的再问:
「怎样?你想要多少?五十?一百?」
「不要寻开心了,」马祥生把头摇摇,「你能给我个五块十块,我就蛮欢喜嘞!」
当着他的面,杜月笙又把申报纸打开,看见那么一大堆钱,马祥生大吃一惊,直从小床上跳了起来,他的问话还不曾出口,杜月笙已经迅速的数了一百只洋,塞到他的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马祥生急急的问。
于是,杜月笙一五一十,向他说明经过
衷心向他道喜,接着马祥生便问他:
「你准备拿这笔钱做什么?存起来?还是买幢房子开丬店,成家立业?」
杜月笙茫然,因为他还不曾想到这个问题。
「很久不曾到十六浦了,」他答非所问的说:「蛮想念那边的朋友。」
相处得久了,马祥生很了解杜月笙。他是一个最重友道的人他若有快乐,但若不能和朋友共享,那么,他的快乐也就不成其为快乐了。
「十六浦末近来兮,」马祥生说:「今朝晏了,明天我陪你一道去。」
怀着兴奋与期待的心情,过了一夜。翌日,杜月笙和马祥生,同桂生姐告一日假,说是要到十六浦看朋友,桂生姐一声不问,点点头,答应了。
交上了女朋友
一个人一生之中最切的一次得意,那才是真正的得意,它足以令人终生难
祇不过托天之幸,碰巧得了两千块钱,谈不上发财,回十六浦去看看朋友,更不是什么「衣锦荣归」。杜月笙为什么觉得他在那一天里特别得意?因为,在那一天他弥补了许多时来引为疚恨的遗憾。
那一天,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恰到好处,也可以说是都很漂亮
先去找到了袁珊宝,三位好朋友重相聚,欢呼雀跃,彷佛他们已经分别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