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前海州镇守使白宝山为上海防守总司令,办理善后及收抚事宜。
面临这样一次巨变,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手足无措;大上海重归江苏人的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鑫公司靠山尽失;孙传芳、白宝山那一批新贵,卽使有心高攀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眼看着黑货的来源立将全部断绝,兵慌马乱之中,原先堂而皇之走的那条老路线,如今怎敢再走。
以前因为有恃无恐,笃定泰山,货到立卽发售,从不考虑库存的问题,现在一经战乱,瘾君子们罗掘一空,上海大小土行,更进一步面临鸦片断档的恐慌
贩运鸦片生意陷于停顿,除了黄老板底子厚,平时花用不多,金廷荪开销小有点储蓄,杜月笙、张啸林以及小八股党顾嘉棠等人,很快的就捉襟见肘,囊中金尽。早先财源茂盛,洋钱银子如潮水般的涌来,他们抱着「辛苦赚钱痛快用」,「小数不在乎,大数横竖横」的心理,挥霍成性,撑足场面,左手来右手去,应了个俗谚:「积钱针挑土,用钱水流沙」,竟是一文存余也没有,其中杜月笙甚至还背了一身的债,杜月笙个人的化销不如张啸林他们大说起来他还不算怎么挥霍,可是他的善门大开,对于任何人的要求,从不开口拒绝,这一点形成了一个无底洞,他施医施药施棺材,修桥筑路,年年打发数以万计的上海乞丐,还有孤苦贫弱发给折子,按月到杜公馆拿钱,凡此种种,卽令有了沉宝三的聚宝盆也不够用。
场面撑起来了,手面阔绰惯了,一旦进项断掉,两手空空,这些人的焦急慌乱,窘态百出,自属想当然耳,因此,那一年将近过年的时候,大家日处愁城,束手无策,张啸林穷疯了,硬逼他的太太,那位绰号茄力克老四的,把头上手上,所有的首饰拿出来当掉,然而杯水车薪,过不了几天他又唉声叹气,遶室彷徨。
小八股党到处借不到钱,有一天他们得到消息,听说国会议员手里面居然有「货」,于是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去找到了陆冲鹏。
陆冲鹏先生,江苏海门人,逊清秀才,光绪戊戌废除科举,他便就读于苏州法律专科学校,以迄卒业。陆氏是海门世家,在吴淞口北,膏沃之地,拥有良田千百顷,他家的佃户,
多达数千户之众,名门后裔,翩翩年少,在黄浦滩上执业律师,大有名声。民国初年,他是上海选出的国会议员,隶众议院,和皖系的段祺瑞、李恩浩等人,甚为接近。
「陆老板,帮帮忙,我们眞叫是过年白相相的赌本都没有了。」
「可以。」陆冲鹏爽气的说:「你们要用多少钱呢?数目不太大,让我去想想办法。」
「数目不大。」愿嘉棠连忙说:「不过,我们不要借钱,我们要借土。」
「借土?」陆冲鹏惊了一惊,天大的秘密怎会被他们知道,但是当时他声色不动,说是:「你们一定要借,我去跟朋友商量商量看。」
小八股党也很落槛,他们并没有追问:究竟那位朋友现在还有土?
「办得到的话,」还是顾嘉棠代表大家发言:「我们借个二十箱好 ?」
「十箱。」陆冲鹏轻松的笑笑:「多了我就很为难了。」
「好,十箱就十箱!」
八个人借到了十箱土,抬回家里,商量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报告一下杜月笙
杜月笙正在家里伤透脑筋,一听说小兄弟们问陆冲鹏借到了十箱土,他惊诧得眼睛都睁大了,顿时十分困惑的问:
「陆冲鹏又不是做土生意的,他那里来十箱大土借给你们?」
顾嘉棠忙说:
「他是跟朋友那里匀来的。」
「不可能。」杜月笙断然的说:「土都要断档了,没有人会匀十箱土给别人。」
「那么,」叶绰山说:「土是他自己的。」
「一定是他自己的。」杜月笙彷佛想起了什么,他的一对眼睛,又在闪闪的发光,唇边微微的牵动,似笑非笑,他讷讷自语的说:「不但是他的,而且他那边的数量还不少,这个道理很明白,他如果没有两百箱,他就不会借给你们十箱。」
这一次,杜月笙又是料事如神,不过,准确性稍微差了些,陆冲鹏手里的土,不止两百箱,他竟拥有一千箱之多。
北洋军阀卖土发饷
杜月笙心知个中必有缘故,他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去调查,短短期间,便被他查出北洋政府的一大内幕。
民国十二年六月,直系军阀撵走了黎元洪,组成「摄政内阁」,同年十月五日,曹锟以重贿当选总统,十三年十月廿六日,直奉两系军阀在榆关鏖战正酣,直系大将冯玉祥乘机倒戈.自古北口迅速回师北京,发动北京政变,于是曹锟重蹈黎元洪命运,卽被推翻,且遭幽禁。廿七日,段祺瑞被「推举」为国民军大元师,掌握政权。
十一月廿四日,段祺瑞就任「临时执政」,任命各部总长,以林建章长海军,李思浩长财政,并兼盐务署督办。
李思浩在民国元年,还是盐务署的一名科长,不久升任厅长,民五便以财政次长兼任盐务署长,且曾代理财政总长,民国十三年他又度出长财政,仍兼盐务,此人之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完全是受知于段祺瑞的缘故。
段祺瑞重行执政,李思浩再做冯妇,他们所面临的一大难关,便是军费庞大,外债纷杂,财政陷于极度困难。海军方面,积欠薪饷为数颇伙,将士强索,闹得海军总司令杜锡珪无法应付,他爽性辞职,留在上海「养疴」,而把堂堂总司令一职,让给杨树庄。
因此,段祺瑞和李思浩,在山穷水尽,罗掘俱空之余,千方百计,想给海军筹付欠饷,终于他们获得日本财阀三井的暗中协助,由日人中泽松男出面,每个月打出一张日人窃踞下的「大连政府」护照,向波斯采购红土五百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资金由中泽松男垫付(实际上是三井公司拿的钱),贩运鸦片所获的利润,则交由段祺瑞李思浩拨付海军欠饷。
段祺瑞和李思浩闻讯大喜,但是他们必须要在上海找一个可靠而又有办法的自家人,亦卽所谓「安福系」人士作为这桩极机密买卖的总代理。他们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将这项重要任务交给陆冲鹏,原因是:一、陆冲鹏是安福系支持当选的国会议员。二、民国九年夏天的直皖战争,直系曹锟、吴佩孚战胜皖系段祺瑞军,段祺瑞下野,有许多安福系的政客军要南下上海,陆冲鹏曾予庇护招待,住在他的家里,段李将这项美差给他,多少有些酬庸的意味。三、陆冲鹏和上海的若干烟土商很熟,因为,循长江北汊经由启东海门径运苏北的鸦片,有时候要假道陆冲鹏家靠近海滨江畔的那几千亩田地。四、陆冲鹏本身是大地主,有身家,信用可靠。
这便是陆冲鹏为什么会牵入鸦片买卖的由来,他是因为公谊私交,被段李临时拉差。
杜月笙所获的情报,迅速而又精确,他调查到,陆冲鹏接奉这项密令以后,便和广茂和土行签订一纸合约,由陆冲鹏代表段祺瑞临时政府签字盖章,双方约定陆冲鹏负责运送「货物」至广茂和土行,而广茂和则见货付款,不得宕延。
波斯红土照样由波斯运往吴淞口外的公海,不过,自公海外轮上接驳则采取「全副武装」,「霸王硬上弓」式,由亟待发放欠饷的海军兵舰负责运送,送上海,送苏北,悉听尊便,因为卽使孙传芳、白宝山再狠,他们也惹不起海军。
第一批货,红土五百箱运到外海,陆冲鹏早已接获密码电报,他事先去通知广茂和土行,卽时准备现款接货。他这一去,才晓得自己上了大当,广茂和的老板居然是空心大老倌,他推诿一时筹不出这么许多现款,言下之意,彷佛卽令放弃这笔大生意,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陆冲鹏为这意外的变卦急得团团转,货色就要到了,买主突然逃跑,叫他把这许多鸦片往那里搬?他左思右想毫无办法,只好,——暂且把五百箱红土搬到他的田庄,他的田庄面积辽阔,以前也曾被人利用,作为存鸦片的秘密仓库。另一方面,陆家的佃农有好几千户,平时为了防范盗匪,和散兵游勇的骚扰,他们买了很多枪械,佃户中的丁壮,全都受过训练,万一有人强行来抢,他们还可以竭力抵抗。更重要的一点,是陆冲鹏和通海镇守使衙门,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攀起交情来还是自家人。因为民国十年那一次,陆冲鹏从家乡出来,路过南通,通海镇守使张仁奎(镜湖)张老太爷,便曾派人向他示意,张老太爷很想收他一份帖子,这个意思就是说:清帮大字辈的张老太爷要开香堂,收陆冲鹏为门徒。
陆冲鹏欣然遵办,他拜张老太爷为师,比韩复榘他们更早。
张仁奎的大弟子吴昆山,当时翩翩浊世,颇富胆识,任职第卅八师某部营长,却经常在上海海格路张公馆,侍候张老太爷,同时,他也是张老太爷的驻沪代表,而不论老太爷是否在上海。陆冲鹏旣然向是张老太爷的爱徒,他跟吴昆山相当的熟,他很想透过吴昆山的一关,向老头子请求,让他将每月五百箱大土运赴苏北去卖。
小八股党无意之间听说陆冲鹏有土,而且登门向他借到十箱的时候,张老太爷己经答应了陆冲鹏假道,陆冲鹏的大问题将获解决,那正是岁聿云暮,腊鼓频催时分,田庄上存了两个月的滞销烟土,为数共达一千箱
杜月笙把陆冲鹏的底牌,摸了个清清楚楚,他精神抖擞,内心兴奋,首先,他去拜访通商银行的老板傅筱庵,商借两万块钱。傅筱庵是逊清邮传部尚书盛宫保盛宣怀的旧属,为人也很四海,只要杜月笙一开口,旣无抵押,又不需保证,他当卽照借不误
借到了这两万元,他请张啸林莫再愁眉苦脸,好好打点精神去办事,尽速结交孙传芳部下的新贵,孙传芳先受知于吴佩孚,经吴一手提拔,当过长江上游总司令、闽粤边防督办,和浙闽边防督办,过去杜月笙、张啸林和他的驻沪代表,也曾有过交情,再加上吴佩孚、张宗昌驻沪代表的居间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