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被杀的那一批人,一概不准收尸,除了暴尸示众,他派兵把那些人的脑袋全给切下来,盛在竹篓子里,吊在电线杆上。
李宝章血洗上海,第二天有胆子大些的人,打开一条门缝悄悄的向外张望。他们大都「哎呀」一声惊喊,把头缩了回去,赶紧将门关闭。街头景色,看一眼都人魂飞天外,心怯胆颤。无头尸首躺在街心,到处可见降紫色的血迹。电线杆上,竹篓盛装的人头,血肉模糊,面目难辨。一只只的代替了路灯。
李宝章的部队,灰布军装,彪形大汉,每一班人排列一队,为首的班长手捧一只令箭李宝章称之为「大令」。「大令」所到之处,等于李护军使虎驾贲临,有谁敢违禁,「定斩人头不留情。」
上海是一个最幸运的都市设置以来绝少遭过刀兵之炎,逊清咸丰三年九月八日,小刀会刘丽川闹了一年三个月,咸丰十年太平天国长毛贼跟英国名将戈登对过一次阵,辛亥民二两度攻打制造局,民国四年肇和兵舰充义,统共才放了那么几枪几炮。像李宝章这么当众杀人,街心卧尸,眞刀眞枪人头落地的阵,一翻三四百年的上海人吓得乖乖的不敢动了。汪寿华再毒再狠,于焉也英雄无用武之地。
汪寿华发动大罢工市不待休而自休,工不待罢而自罢,十里洋场成为恐怖世界,共产党就把这笔账记在自己的头上。反正上海人给李宝章吓得不敢出门了,李立三和汪寿华说:这是共产党所策动的大罢市,大罢工。
方才安静了一天,二月二十二日,又出事体,黄浦江里的中国兵舰,建威号和建康号,受了共党的煽动,开炮轰击岸上,偏巧炮又打不准,二十几发炮弹中,有一半落在法租界幸好炮弹都爆在空旷的地方,算是不曾伤人。
吃柿子找软的捏,这是汪寿华色厉内荏的表现,工人牺牲不少,人人失魂落魄,一时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工人运动」,但是他们必须继续捣蛋,维持「士」气,并且表示劳工还在不断的向军阀进攻。乘黄浦滩上炮声隆隆,共产党派出他们的自家人,配合一小部份愍不畏死的劳工同志,他们一路鼓噪,袭击闸北警察署,刦夺了一批鎗枝和弹药
马上散播消息,说是上海劳工现在已经武装起来了,他们将与残暴的军阀,作殊死的鬪争。─这么一来又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海人都困守在自己家里,卽使缺柴缺米,也不敢出门去买。死市,更进一步变成鬼域。
李宝章早先召见过上海各报负责人,满口「妈特个x」的胡骂,他曾公开警告各报:
「谁敢再登『乱党』的消息,帮那些个「乱党」讲话,就甭想再要脑袋!」
于是汪寿华也下帖子请报界人士吃饭,报界人士到了约定地点,再被鬼鬼祟祟的共特带到另一处地方,神秘恐怖气氛是共党惯于制造的「下马威」,席间他滔滔不绝分析当前情势,军阀已在做垂死的挣扎,劳工的力量何等庞大,来日上海一定是工人的天下。他向新闻界提出「要求」,请予「协助」,实际上是语语胁迫,声声示威。后来他更亲赴各报馆,「勒令」刊登舆论界声讨李宝章的「宣言」,不登的话,「明天早晨就要采取不客气的行动。」上海报业夹在两毒之间,不知何适何从,当夜经过报馆老板的紧急会商,终于决定各报一律自动停刊。
大上海眞正是一团漆黑,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了。
期待革命军,宛若大旱之望云霓,当时的上海人有谁知道:国民革命军为避免糜烂地方,保全东南经济命脉,早先曾有决定,不在上海用兵。于是,二月廿三日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在杭州建立司令部,当日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卽已克复宜兴。小诸葛奉命好整以暇,暂在宜兴歇马。
与此同时,南下援助孙传芳的直鲁联军,由山东督军张宗昌统率,自十五年年底,开抵南京。十六年初,联军先头部队,正沿沪宁铁路向东推展。而李宝章所部,也从新龙华驰赴松江,据守第三十一号铁桥。
二月二十四日,两年前曾经来沪一游,此刻已成张宗昌麾下一员大将的毕庶澄,亲督海陆大军循海南下,进驻上海,开始接替孙传芳的防务。他统率的奉军精锐人枪两万,对外则号称十万雄兵。
早在民国十四年元月底,张宗昌南下支持卢永祥,统兵万余抵达上海,就住在杜美路二十六号杜月笙的别墅里。毕庶澄时任补充旅长,他曾耳闻杜月笙招待张大帅的豪奢场面,金粉世界,当时不知道有多么艳羡,后来齐卢鹬?蚌之争,孙传芳渔翁得利,张宗昌毕庶澄陆续撤走。他那一次南下,个人收获仅祇是走了一趟南通,拜见过一次老恩公张骞?。张状元早年给他写过一封介绍信,介绍毕庶澄到北洋三重镇,龙(王士珍)、虎(段祺瑞)以次的「狗」将军冯国璋帐下。冯国璋派他到军官学堂受训,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出身,后来他由皖系倒向奉(张作霖、张宗昌)系,在张大帅部下当一名旅长。
从十四年元月到十六年二月,毕庶澄在两年之间吉星高照,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当年十月二十日他亲往解决青岛「肇和」、「同安」两舰要求清饷否则炮轰陆地的严重事件,因而获任「渤海舰队总司令」。十二月三日,他又解决了态度不明的一支鲁军,使张宗昌地位稳定,从此成为张宗昌的心腹大将,地位几与褚玉璞相捋。民国十六年二月他重来黄浦滩上,已经是直鲁联军第五路总指挥兼第八军军长、兼渤海舰队总司令,他所统率的第八军,尤为张宗昌麾下的一支劲旅。
老上海时仍津津乐道,毕庶澄人长的漂亮,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卽令身为狗肉将军张大帅糜下大将,却仍不时自诩身为「周公瑾复生」,风流倜傥,翩翩然若佳公子。他统帅帅干,威风八面,偏偏不喜穿军装,经常黄马褂,紫坎肩,一袭织锦团花绸衫,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心镶缀一块美玉
毕庶澄二度抵沪,先则板起一副公事面孔,他声言不下火车,就地办公。划北站一角微用几辆车皮,草草的成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坐在一节花车上面,指挥军队,部署防务,做出一副厉兵秣马,借城背一的姿态,彷佛要跟国民革命军决一死战
李宝章大肆屠杀于前,共产党煽动工潮于后,革命军进驻上海的前夕,黄浦滩早已成为杯弓蛇影的恐怖世界。南市闸北一带,稍有几个钱的居民,纷纷扶老携幼,迁入租界避乱。剩下来的人,如今眼见一年前残民以逞的侉子军,又在占房屋,拉夫子,强赊强买,大街小巷,布起了砂包铁网,机枪大炮。看起来,很像巷战一触卽发,上海逃不过刀兵之灾,于是人心更加慌乱,民家店铺,一致关门闭户,宣告打烊,使上海华界变做废墟。
绅商各界的领袖人物,在租界里接触频繁,筹议会商,他们为了挽救地方,免致生灵涂炭,亟想在两军对仗之中,找出一个避免战祸的办法。民国十六年的杜月笙,已是上海市民众望所归的头号人物,若干年来他交游广阔,革命军中和张宗昌那边,祇怕都有他的好朋友。他们希望能从杜月笙身上,产生一次「化干戈为玉帛」的奇迹,因此,杜月笙的一言一都为八方所瞩目。
战火迫在眉睫,杜月笙并非全无警觉,毕庶澄抵达上海之日,他便假钧培里黄公馆,召集过一次会议。出席的有黄老板、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和他自己,他们筹商的大计,当然和速避战祸有关。席间,黄老板曾经头头是道的作了一番分析。
黄金荣说:自古以来,上海人消弭战祸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借重洋人的干涉,譬如说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军进犯上海城,就是英国将军戈登,着隔昔为芦花荡的那座跑马厅,用犀利的枪炮把长毛贼轰跑了的。其二是捐献银两,对双方主帅动之以利,请他们把战场拉远一点,莫要玉石俱焚,糜烂了,黄浦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杜月笙一脸苦笑的说:这两条办法时今绝对行不通,革命军统一中国,吊民伐贼,出的是堂堂正正之师。张宗昌虽说是奉命援助孙传芳,但是他背后实际发号施令的,还是关外王奉军首领张作霖。当时驻屯关内关外的奉军多达五十万,又跟日本人结为奥援,而革命军北伐以后固曾破吴佩孚,败孙传芳,如果纯以力量比较,和奉军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这将是一场天崩地坼,尔死我活的大战,无论洋人或银弹,绝难在其间发生任何作用。
张啸林平素和张宗昌以及奉系将领很接近,他发言时难免有所偏颇。黄老板断然反对他联奉建功的计划。他说:
「革命军是孙总理的子弟兵,蒋总司令是中国的救星,回想从前十几年里,我们这些河滨里的泥鳅,承蒙革命党的大人先生交关看得起,今天不管革命军用不用得着我们,我们要尽量出力。到了现在还想去跟军阀勾结,那是我绝对不赞成的。」
这是黄老板极其重要的一次发言杜月笙立刻表示热烈支持,他们所开的会议开始更讨论题目;应该如何配合革命军的攻势,设法先行驱逐,或者瓦解奉军。
大气磅礡,正义凛然,张啸林毕竟也是一个重道义,顾交情的血性男儿,他服从多数意见,一心一意协助革命军他开始参加订定实际步骤的讨论。会商有了结果,当夜,杜月生和张啸林二人,兴冲冲而「胸有成竹」的回家。风流将军花国总统民国十六年,三月,上海人大难临头。
南北两大军阀,会师沪渎,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没有人晓得什么时候会爆发巷战,因为全市的报纸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岛,消息完全隔绝。
与此同时,披着国民党、革命军伪装外衣的共产党徒,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苏联派遣高级特务坐镇指挥,于是顾顺章和周恩来在多方搜集军火,建立工人武力;李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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