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
陈氏夫人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把执枪瞄准太阳穴的那只手,紧紧的抱住:
「你这是在做啥呀!」
握枪在手,杜月笙气喘咻咻的吼:
「看到没有?我说过了的,宁死也不开这个刀」
一屋子人,茫茫然手足无措。
陈氏夫人突然想了起来:
「听说有个叫王仲奇的中医,专治疑难杂症,医道很高明,可不可以请他来把把脉?」
点了点头。
王仲奇十万火急的赶来,一把脉,说:
「杜先生的痛叫肠瘫,我开个方子,火速抓药来吃,可以治得好。」
杜氏亲人,暗地里意见不一。多一半的人说
「世界上没有听说过,急性盲肠炎可以吃药吃得好,不要相信这个医生的瞎话。反而耽搁了时间。」
床上的杜月笙,又发了一阵痛,痛极大叫:
「快去抓药!」
药抓来了,吃了一帖,天色将曙,杜月笙肚皮里咕噜咕噜,他由大吐特吐,又复大泻特泻,一大家人心想这下越来越糟,然而,泻过了他便精疲力竭,昏昏欲睡,怪哉!他竟不喊肚皮疼了。
不到三天,健康恢复。杜月笙的盲肠,直到他死,不曾再出毛病。
谢毕很认眞负责,每天打电话来问消息,他听说杜月笙不开刀居然渡过「生命危险」,大为惊异。一时,轰动了黄浦滩上的西医,他们议论纷纷,想不到中医中药,竟有如此的神奇玄妙。
用不着登广告,王仲奇大医师一下子红起来了,门庭如市,户限为穿。他能用一帖中药治好了杜月笙的急性盲肠灾,黄浦滩上,谁不佩服他的医道?
于是,王仲奇名利双收,立刻摆好上海名医的派头,据说是怕被绑票,诊疗室里设一道铁栅栏,医生看病,像在坐牢,病人求诊,伸只手进铁栅栏里去,以便王大医师把脉。
不仅此也,王医师出诊,珍费多少,要看路途远近,同一条马路,更分门牌衖堂,同一幢楼房,二楼三楼,诊费各有不同。
后来,红遍了半丬天,干脆,不出诊了。王仲奇成了沪上名医,获利倍蓗,始终克享盛誉,他为了饮水思源,拜杜月笙为师,往后也成为恒社的一员。倘若有人非请王仲奇出诊不可,唯一的办法,是请杜月笙写一张名片
不开不打针的主张,杜月笙终生贯澈,但是有一次,他的好朋友,留德名医师,竟然也会开中药方子的庞京周,正告他说:
「你一定要抽一点血」
万万没有想到,杜月笙竟会毫不迟疑,把袖子一掳,若无其事的说:
「抽就抽吧!」
替杜月笙抽过了血,庞京周收拾皮包回去,一路走,一路连连的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奇怪,奇怪,眞正奇怪!」
走到客厅,劈面碰到了杜维藩,庞东周拉住了他,告诉他杜月笙方才抽过血的事。杜维藩听得呆了,脱口而出的说:
「我父亲一生一世连针都不肯打,怎么会得肯抽血呢?
想了想,庞京周莞尔一笑说:
「大概你们老太爷打针抽血就跟他对铜钱一样,进来的一丝不苟,出去的倒漫不在乎吧。」
廿五万元开丬银行
杜月笙花钱撒漫,天下闻名,小至于接济朋友,分肥各方,大及于修桥筑路,买枪打仗。杜月笙的气派,赚一个何妨花一百
因此,民国十六年清党以后,黄老板归隐漕河泾,他拥有戏院若干房地产无故,光「座黄家花园就要便到纹银二百万两。张啸林客厅后面,扶梯底下暗藏的那只大保险箱,十万八万现款随时可以拿得出来,此外他还有林记木行和长城唱片公司两大事业。唯独杜月笙,他在外面善门大开,挥金如土,骨子里却是焦头烂额,东挖西补。别看他坐在麻将、挖花桌上,心无二用,全神贯注,便以为他眞的天性嗜赌,经常有人在说:「笑话,杜先生还在乎赢这三万五万的吗?」正确点说,他确实非常在乎,因为他经常都在饱尝轧头寸的苦,三万五万赢到了手,多少有点用处。
民国十六年的夏天,公私两档,杜月笙的负债额,高达三百万大洋。
他生平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同时也是他最亲信的干部之一克勤克俭,以贩卖鸦片起家的浙江嘉善人苏嘉善,不忍见他强颜欢笑,日处愁城,瞒着杜月笙,他做了一件大胆妄为,却也是义薄云天的事情。
一日,他以土行元老,烟业领袖的资格,召集全上海的土行老板开会,会中,他义形于色,大声疾呼:
「各位:杜先生最近头寸奇紧,简直有点兜不过来,到现在为止,据我所晓得的,他至少已经亏了三百万大洋的债。这三百万大洋用到那里去了?杜先生为什么用掉这许多铜钿的?相信我不说,各位一定跟我一样的清楚我今天请各位来,就是要问各位一句,杜先生欠的这许多钱,我们是应该管呢?远是不管?」
「当然要管!」
「杜先生为我们用的铜钿,我们哪能不管?」
「我们大家分摊,立刻替杜先生把债还清!」
不但众口一词,而且全无难色,情绪热烈,土行们争先恐后,当场便把三百万元凑齐了。
于是,苏嘉善硬着头皮,悬着很大的心事,去见杜月笙,他很坦白的说明了这一件事,完全出于他个人的主张。杜月笙听完以后,笑笑,问他一句:
「倘若我不答应要他们帮忙呢?」
「一切由我负责」苏嘉善一挺胸说「我自会向他们各位交代。」
杜月笙缓缓的低下头去,十分感动的说一声:
「谢谢你了,嘉善兄!」
二百万大洋的债还清,杜月笙喘过一口气来,但是接下来的情形,依旧进账少而出账多,收支无法平衡。这时候,替杜月笙当跑街的有一个叫田鸿年,是吃银行饭的,头脑极灵,脚步很勤,杜月笙缺了头寸,通常都是他到银行里去调,有一天,他忽发奇想,兴冲冲的跑去建议杜月笙说:
「杜先生,你用铜钿经常都是大来大往,你为啥不开一丬银行一来进出有账,二来临时需要轧头寸,也可以在自家的银行里调拨一下,来个自摸不求人」
「开银行?」突如其来,杜月笙给他说得一愕「你是在寻我开心?」
「我没有这个胆,敢寻杜先生的开心。我是说眞的,杜先生要开丬银行,一定可以得成。」
「眼面前我还有一屁股债呢?」杜月笙一声长叹:「我跟银行借铜钿都来不及,你倒说得好听,叫我去开丬银行?」
「债多不要紧,只消有进账,」田鸿年断然的说:「开银行就是大来大往,客户把钱存进来,杜先生要还债,付利息至少就比向银行借来得低,再说,客户存款多了,或者转放给人家,或者拿去做生意,嫌来的利息,不也是很好的进账吗?」
说得杜月笙心思活动了,沉吟一下,他问:
「开银行要多少本钱呢?」
田鸿年是已经盘算过了的,他应声而答:
「房子先去借来用,资本额定五十万元,收足廿五万,银行就可以开张。」
「你让我去摸摸看,」杜月笙终于点了点头,但是紧接着又钉一句:
「外面千万不要讲出去啊,免得做不成功,反而被人家当作笑话说。」
「晓得了,杜先生。」
田鸿年走了以后,杜月笙左盘右算,这件事情似乎可以办得通,烟睹两档,未便持久,来日开销只有水涨船高,越来越大。当前之计,是要另找出路,开丬银行,近可救急,往远看尤能大事发展,值得冒一次险,做它一做。不过,事关财政经济,应该先问一声最高问苏嘉善;于是,他立刻命人:到对面衖堂去把苏先生请来。
苏嘉善一到,杜月笙把田鸿年方才来过,说是劝他办丬银行,好嫌两钱,尤其自家调度头寸方便;田鸿年所说的,杜月笙一五一十,统统讲给苏嘉善听
考虑半晌,苏嘉善说:
「可以做。」
杜月笙大喜过望,连忙问他:你何以说得这样有把握?
苏嘉善有条有理,分析给他听:
「办银行,第一讲究信用,其次要看老板兜不兜得转,这两项,杜先生都是条件充份,毫无问题的。杜先生你立身处世四十年,谁都晓得你最讲究一『信』字,黄浦滩上到处在说:『杜先生言话一句,这『言话一句』便是你最大的本钱」
「你说的第二点兜得转呢,开银行的要怎么样才算兜得转?」
「从官府、社会到私人之间,」苏嘉善笑着反问:「杜先生会得兜不转吗?」
杜月笙也笑了,移时,他蓦又想起一件大心事:
「万一,银行开张,没有人肯存钱进来,那又怎么办呢?
「这就是我所说的兜不兜得转了,杜先生,你放心,」苏嘉善扳若指头替他算:
「头一项,上海银行同业之间有个规矩,随便那一家银行新开张各同业都要在开幕那天存一笔钱进去表示道贺,也是希望往后多打点往来。这有个名目,叫做堆花。现在上海市上银行有好几十家,大多数的老板杜先生都认得,杜先生开银行,他们堆起花来,数目一定会比平常大,期限也会比通常长,先这一笔,为数卽已相当可观。」
杜月笙自己也有把握了,他连连的花点头。
「还有一层,」苏嘉善莞尔一笑:「法租界上这烟与赌两档生意,都是银行的大客户,旁的银行对这些客户垂涎三尺,杜先生办银行却是顺理成章,一索卽得。你想想看,请那班老朋友捧捧杜先生的场,把他们的钱统统存在杜先生的银行里,那还会有什么问题。」
「照你这么说,」杜月笙最后再问一句「我要办银行是可以办得成功的了?」
「一定办得成,杜先生不妨立刻着手进行。」
第二天,又把田鸿年叫来,正式通知:决定办银行了,杜月笙把筹备重任交给他,但是嘱咐他重要事项必须先跟苏嘉善商量过,不可自作主张,独断独行,杜月笙正色跟他说:
「办银行,我完全是外行,事情我交给你做,担子就摆在你的肩膀上。将来银行开张,我做董事长,你当总理理,董事长是个名义,总经理要负一切责任。」
「晓得了,杜先生。」田鸿年十分诚恳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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