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脱下披在身上的貂绒斗篷,上前便坐在他身旁的昼榻上,轻声道:“我听说你又发火了。”
玄烨眉间一锁,挥手道:“不必提那些不孝之子了!”
苏帘点头道:“好。不提直郡王。可惠妃还跪在外头呢。”——同是做母亲的,苏帘难免有些同情惠妃。
“又不是朕叫她跪的!”玄烨冷哼道。
苏帘一笑,道:“现在都入冬了,天那么冷,昨儿还下过小雪。惠妃穿得那么单薄,老那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叫她进来,听听有何话可说。”
玄烨其实并不愿见惠妃,但是看到苏帘脖颈上尚未消退尽的瘀伤,还有难掩干哑气息的话音,还是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儿。和苏帘闹得不愉快,便吩咐人传唤惠妃进来。
惠妃在外头跪了大半日,进来的时候步履已经有些踉跄。隔着老远,她便噗通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奴才给皇上请安。”
“安?!朕倒是想安,可惜你们都不让朕安好!!”玄烨看到惠妃,便想到一直忤逆他的长子胤禔,故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惠妃倒也丝毫不辩解,她忙通通又磕了两个头,泪流满面地自责道:“是奴才教子无方,亏待皇上对年厚待!”
惠妃如此可怜之态。倒是叫玄烨火气略消了三分:“你是要为胤禔求情吗?!”
惠妃忙哽咽着道:“奴才不敢为大阿哥求情!”
玄烨哼了一声:“若非为那孽子求情,你为何要跪在殿外两个时辰都不肯起身?!”
惠妃泪眼婆娑。声音如潮:“奴才为自己恕罪!奴才身为人母,却没有尽到人母之责。多年只一味宠溺大阿哥,才只是他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过错!奴才方才跪在殿外,只愿恕自己万一之罪!”
惠妃一口一个“身为人母”,又是如此痛哭流涕之态,到底叫玄烨心头软了几分。
惠妃又重重磕头道:“奴才知道,大阿哥行巫蛊之事,罪无可恕!奴才请皇上秉公处置,赐死胤禔!”
此话一出,不止是苏帘难掩愕然之色,连玄烨眼底都闪现几缕惊色。看着匍匐在地的惠妃,苍老而可怜的样子,苏帘忙道:“虎毒不食子!皇上连废太子都予以厚待,更何况是一时犯了糊涂的直郡王呢?”
起码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玄烨固然厌恨极了直郡王,却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果然,玄烨长吸一口气,道:“罢了!就算这个逆子不忠不孝!朕也不能为了他担负不慈之名!”
惠妃含泪的眼中一喜,可是玄烨接下来的话,却叫她半分也喜不出来了。
玄烨转头魏珠:“拟旨,废胤禔多罗郡王爵位!终身幽禁府邸,非死不得出!朕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惠妃原本就体力不支的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惠妃被请出了乾清宫,玄烨幽幽看着赤金仙鹤炉中袅袅升腾的龙涎香,叹道:“夫人,你看惠妃方才是否是演了一出好戏?”
苏帘忙道:“虽不敢说十成真,却也只要有七成是真心。”——起码她请求玄烨赐死大阿哥胤禔这点,就是以退为进的计策。因为没有人比她害怕玄烨会真的杀了胤禔。
“七成……?”玄烨似乎咂摸着这两个字,叹息道,“罢了,七成也算难得了。”
苏帘笑了笑:“好了,你就不会少生点气!害得我一回回地来!”
玄烨神情似乎有些无奈:“朕倒是想平平和和的,可是这些孽子,一个不一个不安分!!”话说到最后半句,玄烨表情陡然有些忿怒。
苏帘却笑道:“那也不能全怪他们!怪就怪你太抠门了!”
玄烨皱了眉头:“夫人!!”
“你别不承认!你自己瞧瞧,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是快三十岁的人,到现在还只是个贝勒!九阿哥往后的更是连个爵位都没有!他们是瞧着你这个阿玛一点都不可依靠,才要另寻出路的!”苏帘认真地剖析道。三阿哥原本封了诚郡王,可惜后来在敏妃丧未满百日剃头,被人上了折子弹劾,结果就被玄烨给撸成贝勒了,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另寻出路?!”玄烨的耳朵却只抓住了最后的那个词儿,一副愤愤然相当不满的样子。
苏帘笑道:“他们好歹都是皇子,不见得是人人都有觊觎你屁股底下那张椅子的野心!多半想的不过是混个亲王的荣华富贵罢了!顶多也就肖想一下铁帽子王!可偏偏你那么抠门!”
“朕抠门?!”玄烨气愤地瞪了苏帘一眼。
“咳咳!”苏帘突然掩唇干咳了两声,果然话说多了,喉咙还是有些不适。
玄烨不由紧张了面色,旋即却不怿地怪责道:“今儿风大,你的喉急是不能受冷的!偏生跑出来作甚!好好呆在坤宁宫养着不就好了!”
苏帘忙捧起热茶喝了两口,才觉得稍微好了些,便道:“原本已经没有大碍了,可天一冷,就有些……咳咳!”
“以后天更冷!再不管出了什么大事,你都别顶着冷风来掺和!!”玄烨杵着脸训斥道。
苏帘瘪瘪嘴:“我这不是怕你,一生气,就拔出剑来乱砍人么!”
玄烨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剑,道:“朕现在的佩剑是没开刃的,砍不死人!!”
“好了好了,你也消消火吧!眼看就要过年,就不要叫你那么多儿子都战战兢兢过不好新年了!”苏帘忍不住劝慰道。
“朕知道了!”玄烨表情还是有些敷衍。
苏帘待要在劝,玄烨却急忙转移话题道:“被那些孽子气得,又件要紧的事儿,朕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玄烨露出一个如春风般的笑容:“吉儿有孕了!”
“什么?咳咳!”苏帘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内尔吉和仓津这才结婚几个月啊,居然就有孕了?
玄烨呵呵笑了:“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是昨儿才从翁牛特部传来的消息!”
“那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居然也要做额娘了……”苏帘微微叹到,这日子还真不禁混啊!
“是啊,夫人,咱们又要做祖父祖母了。”玄烨眉眼含笑地道。
苏帘亦莞尔:“老头子,等吉儿生了,你就召他们夫妻进京来住些日子好吗?”
玄烨点头:“朕也正有此意呢!没了吉儿,总觉得身边太安静了些!”
苏帘扑哧一笑,以前总嫌那丫头叽叽喳喳的,如今乍然远离了,倒是叫人很怀念呢。
寒冬里,倒是有了几分岁月静谧的安好。玄烨心情总算见好了些,苏帘闷在坤宁宫里月余不曾出门,总算把喉疾给养好了,胳膊也落了痂了,可惜留下了一道蜈蚣长的疤痕,难看极了!进来都来涂白玉祛痕膏,但愿能有些效用。
那日苏帘抱怨玄烨对儿子太“抠门”,玄烨似乎听进了心里,已经打算来年春天,给几个孝顺懂事的儿子提一提爵位。
☆、第二十一章 大分封
康熙四十八年,玄烨第二次加封诸子:晋三贝勒胤祉为诚亲王、四贝勒胤禛为雍亲王、五贝勒胤祺为恒亲王、六贝勒胤祚为愉亲王,这四位都是越级晋封;七贝勒胤祐为淳郡王,后头却挑开了*十不给半点晋封;然后是十二阿哥胤裪、十三阿哥胤祥俱封为多罗贝勒,再度跳开年关里都没被解禁的十四阿哥;后头的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以及年仅九岁的十八阿哥胤祄俱封为固山贝子。
这下子,是除了受到玄烨厌恶的几个儿子,其他都得到了不低的爵位。一时皆大欢喜。
新年新气象,玄烨的心情似乎也一扫去年废黜带来的阴霾,可是偏生就有人在这个时候爱攒火。
话说自从太子被废黜,便断断续续病着,今年天暖得早,幽禁在咸安宫的胤礽身体也好了大半,已经能够下床,走出房间溜达了。玄烨听闻此事,还特意赏赐了照顾胤礽病况的几位太医半年俸禄。大约就是因为这点子小事儿,被一些守旧势力和昔日未被玄烨清除干净的太子余党认为是复立太子有望,于是包括武英殿大学士马齐、文渊阁大学士王掞为首,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御史陈嘉猷等十几位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请求玄烨复立二阿哥胤礽。
奏折被玄烨留中不发。
所谓留中,就是暂时不表示自己意见。
京畿之地,素来春旱,昨夜却淅淅沥沥一场繁密的雨,叮咚了一宿。翌日醒来,依旧春风含润,摆设在月台上的两株垂丝海棠已经伸出花苞。一点点,娇羞的,若美人的樱唇。掩在繁密的翠叶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叫人瞧得有些心急。
因下了雨,坤宁宫中也湿濡濡的,便燃起了沉香,铜炉薰暖,倒是缭缭绕绕,椒房中恍若仙阁神殿。
“额娘,您说——汗阿玛该不会真的想要复立太子吧?”胤祚看着神态悠闲的苏帘,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帘笑道:“你又不想做太子。管他又想立谁呢!”——玄烨那么能折腾儿子,怕是不会轻易消停的。
胤祚半闷着脸道:“话不能这么说!若太子复立,怕是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十三弟!!”
是啊……去年的帐殿夜警,便是胤祥揭发了胤礽,方才给了玄烨足够的理由废储。其实如今想来,那天夜里,裂帐偷窥的,就真的是胤礽本人或者是他指使的某个人吗?彼时,她以为是胤礽,如今看这形势。只怕是未必呢!
胤礽当初,虽然乖僻张狂,却也该晓得窥伺帝居。便等于是觊觎皇位,他就算有这个胆量,也不至于如此愚笨!他若想打探玄烨的起居,大可想法设法收买玄烨身边的太监或宫女,何须做出裂帐窥伺这种过激又蠢笨的举动来?
只是,若帐殿夜警之事,胤礽是被谋算的,那么——谋算他的人,又是谁呢?大阿哥固然深恨胤礽。可却不见得有如此聪明;诚亲王胤祉有那份聪明,却不见得有这份胆量;而八贝勒胤禩。既有聪明也有胆量,可却不见得有裂帐窥伺的本事!如今。八贝勒门生遍布朝野,可惜却半分插不进御前侍卫和禁卫军中,故而根本不可能靠近帐殿。
而其他皇子,只怕更没有哪个心智或胆色了。这么一琢磨,事件倒是有些扑朔迷离了。
“对了,你十三弟哪儿去了?”苏帘问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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