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人呢?”徐荣面带笑容,慢声问道,“你回去问一下。如果子率将军和其他人想回去,一个月后,我可以派人把他们送出武关。”
“我回去还能留条性命。”辛毗摇摇头,语气艰涩,“我家是颖川高门,和袁家世代交好,本初兄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留条性命,但子率和其他人回去则必死无疑。关中大败对洛阳来说意味着倾覆在即,本初兄盛怒之下岂能饶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和他们在洛阳的家人都能活下去,回去了,免不了身首异处祸及亲族。”辛毗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使他们要回去,我也不会同意。”
“那好吧。”徐荣说道,“如果你们不愿回去,又不愿归顺朝廷,那我就要把你们送到晋阳,让朝廷依律治罪。”
辛毗黯然点头。
“佐治兄,不要担心,你不会有事的。”陈卫笑道,“到了晋阳和一些老朋友好好聚聚,四下看看,多了解一下河北,你的想法马上就会改变。记得当初韩浩被俘的时候,誓死不降,但在晋阳待了半年后,他上书请罪,诚心悔过,很快受到朝廷重用。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成为同殿之臣。”
辛毗苦笑,脸上的神情极为悲哀。他和陈卫都是颖川名士,早年就相识,但今天在这种情况下意外重逢,让辛毗非常难堪。陈卫这句话本是好心劝慰,但此刻听在辛毗的耳中却如刀绞,让他倍感痛苦。
麴义美美睡了一觉,直到黄昏时分才被亲卫喊了起来。
徐荣特意备了些酒菜犒劳他。席上徐荣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浅尝即止,麴义却大吃大喝,对徐荣的冷淡视而不见。陈卫和亲卫们感觉气氛不对,避到了一旁。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命令张白骑和杨明停止追击,让韩翼、杨秋的军队从容撤出右翼战场,导致我在左翼战场围歼韩遂失败吗?”麴义突然把啃了一半的羊腿丢到案几上,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让我的手下白白牺牲?”
徐荣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把案几上的羊腿拿起来递给麴义,“啃完了,不要浪费。”
麴义怒视着徐荣,一把夺过羊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为什么?你在大战开始之前曾说过,放弃保存西凉军的想法,竭尽全力击杀叛军,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主意?”
“我们在右翼战场上已经拖住了西凉军,在中路战场上已经重创了对手,在左翼战场上已经取得了主动,我们已经控制了整个战局,我为什么不能让战局向最有利于迅速稳定关中的方向发展?”徐荣用力敲了敲案几,“就算你能全歼韩遂和西凉军,但你要付出多大代价?假如韩遂和西凉军全军覆没,而北疆铁骑又损失惊人,那西疆怎么办?你一个去戍守吗?”
麴义张嘴就想反驳,徐荣立即伸手阻止了他,“你不要说了,你可以置朝廷的旨意于不顾,但我不行。我是本朝太尉,我必须遵从朝廷的旨意,我不能因为贪图眼前的胜利,贪图击杀韩遂的功劳就把中兴大业丢到脑后。”
“你这是指责我吗?”麴义的脸色顿时变了。
“是的,我是在指责你。”徐荣盯着麴义愤怒的眼睛,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贪图功勋,置社稷安危于不顾,置将士们的生死于不顾,恣意妄为,一意孤行,必将给中兴大业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徐荣转身从背后拿起一卷竹简狠狠丢到地上,“你自己看看,这是此次大战的各部损失。虽然这只是初步估算,但和实际伤亡的差距不会太大。”
“右翼战场的张白骑、卫峻、杨明损失了大约六千步骑。中路战场上的何风损失了大约四千人,阎柔和段炫在围歼马超和阎行的过程中也有近千骑卒的伤亡。”
“左翼战场的伤亡非常惊人。杨凤、华雄、梁百武为了诱敌,在高干的大军没有出击之前,主动进攻,损失了大约四千多人。高干出击后,战阵遭到重创,伤亡剧增。杨凤在战报中说,他的一万五千大军损失了七千人,折损近半。”
“你率军支援左翼战场,包围高干后,手上有六万多步骑大军,兵力几乎是高干的一倍,足够包围高干,阻截韩遂的救援。当时你在战场西南方向部署了两万步骑,虽然幽州军和匈奴人在叛军的前后夹击下,损失很大,但因为雷子、铁钺和聂啸的一万大军及时杀到,高干突围失败,西凉援军也开始退却。”徐荣瞪着麴义,连连摇头,“如果这个时候你果断下令以主力包围高干,以一部铁骑追击西凉人,那么我们整个大战的损失可以控制在两万五千人左右,但你没有这么做,你竟然下令包围西凉援军,想一口吃掉两股敌人。”
“我们有足够的兵力一次吃掉两股敌人吗?”徐荣用力一挥手,怒声质问道,“就算杨凤的军队再次投入战场,你手上也只有七万人不到,凭七万人的兵力可以吃掉大约四万敌人吗?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你是不是疯了?”
麴义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韩遂亲自率军支援,高干再次突围,我们的大军因此遭受了重创。虽然阎柔、皇甫郦、段炫率军赶到,但我们其实已经失去了战场主动。假如高干不是突然阵亡,后果不堪设想。”徐荣用力拍了一下案几,“你到现在还认为你有实力围歼韩遂,你想过没有,那时我们的大军已经打到了极限,将士们阵亡太多,实力大打折扣,即使韩翼、杨秋的军队没有支援过来,韩遂也有可能在夜间成功突围。”
“即使他突围失败,我们也要付出更大代价才能全歼西凉军。但更严重的问题是,韩遂和西凉军全军覆没了,谁去戍守西疆?你去吗?那时我们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铁骑了,你带什么去戍守西疆?”
“围歼西凉军让我们多损失了大约八千人,让整个大战的损失达到了三万三千人。”徐荣悲声叹道,“但我们实际损失要远远超过战场上的兵力损失。”
“西凉人撤退是早晚的事,只要给他们让出回家的路就行了。但北疆铁骑损失太大,一旦匈奴人、羌人、鲜卑人和度辽营撤回塞外后,仅靠乌拉铁骑根本无法震慑西疆。”
“另外,我们步卒损失也很大,两万七千俘虏兵也不能马上用,打关西的事势必要拖延。打关西的事拖得越长,袁绍的防守就越坚固,而关西也就越难打。关西迟迟不能拿下,我们就无法配合中原各路大军攻打洛阳。”
“洛阳的坚固你是知道的,如果给袁绍充足的时间囤积粮草军械加固城防,如果我们不能在半年左右的时间内攻克洛阳,我们就要撤出关东。”徐荣神色渐缓,喟然长叹,“河北的财赋能支撑二十万大军多长时间你难道不知道?”
“你现在仗是打痛快了,但给朝廷带来很多无法预料的麻烦,虽然有些事我们可以竭力避免,但有些事已经既成事实,再也无法改变了。”
麴义不以为然,“不就是伤亡大一点吗?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严重吗?我承认,此战之后,西疆的事的确有点棘手,但按照朝廷最初的设想,我们今年不打关西,为什么你突然想到打关西了?”
“关中大战提前结束,给我们打关西创造了绝佳的机会。”徐荣从背后的文卷里翻出地图,摊开放在了席上,“袁绍不会想到关中大战一战就结束了,更不会想到高干会全军覆没,所以他在关西的兵力不会太多,关西各城池关隘的防守也不会非常坚固。尤其重要的是,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被颖川战场吸引了,兵力也正在向洛阳南部移动。一旦他得知关中丢失,袁绍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夺回颖川,保狂洛阳和荆、豫两地的联系,确保洛阳不失。”麴义毫不犹豫地说道。
“对。”徐荣的手在地图上的颖川用力点了点,“我们打关中的时候,颖川是牵制战场,但关中大战出人意料的一战结束,迅速改变了目前形势。我们可以立即攻打关西,以关西为牵制战场,让大将军迅速增兵颖川,占据颖川,彻底切断洛阳和荆、豫两地的联系。只要大将军拿下了颖川,大军就能就地取粮,战事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继而把洛阳袁绍、荆州刘表和豫州刘备的兵力全部拖在颖川战场。”
“袁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兵力部署上必然混乱。这时我们还有两个月的粮草,只要我们能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直杀关西,关西必能一鼓而下。”徐荣神情略显兴奋,手握拳头用力打了一下地图上的弘农郡,“关西若下,我们就能从弘农、河南、河内三个方向展开攻击,同时利用颖川战场拖住袁绍的援军,争取在明年突破京畿八关,杀进洛阳。”
麴义脸色有些难看了。如果长安城能象徐荣预计的那样不战而克,现在就是出其不意攻打关西的最好机会。攻打关西需要足够的步卒大军,而郑白渠一战步卒大军伤亡太大,需要时间休整和补充。因此即刻攻打关西难度非常大。不过,自己指挥失误造成的损失主要是骑卒,骑卒损失大了对威慑西疆不好,但对打关西好象没什么危害。
“子烈,你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去打关西?”
徐荣眉头深皱,望着激动的麴义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清楚告诉麴义,他不想让麴义去指挥关西战场。
“昨天我不过被韩遂激怒了而已。”麴义急了,拿着羊腿在案几上连连敲打,“我在西凉的时候,一直被他压着打,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关中勤王的时候,又被他从中插了一杠子以致于功败垂成。我这口气憋了十几年,我能忍得了吗?”
徐荣坚决摇摇头。
“我愿意上表请罪,愿意承担郑白渠大战受损过大的全部责任。”麴义恼怒不已,把已经砸得四分五裂的羊腿狠狠砸到地上,“子烈,让我去关西。”
“我可以让你去关西,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徐荣终于松了口。
“我知道。”麴义笑道,“你怎么说,我怎么打,绝对不会再发生违令之事。”
“首先要把大军的损失降到最低。”徐荣慢悠悠地卷起地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