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年整整十岁,只要再等三年,或者再等六年,长公主就能得偿心愿。她既然已经等了十几年,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个三年五载?”崔琰厉声说道,“你们不要自欺欺人了,大将军想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
“大将军想干什么?”崔均猛地一拍案几,瞪着眼睛叫道,“他难道还想篡夺社稷?他如果要篡夺社稷,他有的是机会。当年十万大军陈兵黄河威胁洛阳就是机会,当年勤王成功后机会更好,孝献皇帝驾崩,那等好机会到哪找去?现在小天子长大了,羽翼渐丰了,他反而要逆天而行,要篡夺社稷,这可能吗?小天子刚刚五岁,他就带在身边征伐天下,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天子长大,让小天子掌控军队,让小天子建功立业,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就是为了让小天子羽翼丰满,然后和小天子逐鹿天下?是你没脑子,还是大将军没脑子?我父亲真是老糊涂了,他怎么会看中你?你哪一点像个中兴名臣?”
崔琰大怒,刚想反驳,崔林站了起来。“两位兄长不要生气,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要吵,越吵越坏事。”
崔琰冷哼一声,强自忍着怒气,缓缓说道:“如今形势明摆着,大将军在身体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急于迎娶长公主,目的是为了镇制长安,而镇制长安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李玮,支持朝廷的改制。也就是说,他默许李玮的改制,想让改制者牢牢控制朝政。他认为只有李玮的改制才能保证大汉中兴。这些年,他之所以带着小天子征伐天下,其根本目的是想把以民为本的观念深深种植在小天子的心里,从而确保天下百姓的利益,确保改制之策的长久实施,确保中兴大业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但事实上,李玮的改制正在偏离这个思路,盐铁官营,农商并重,计口授田等等新制并没有让‘民’受益,相反,他严重损害了‘民’的利益。”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这些年,我们崔家在新政中得到了什么实际利益?没有,我们崔家的财富没有任何增加,相反,我们占有的田地少了,我们的荫户没有了,我们的门生子弟很难进入朝堂了,甚至连我们赊借给朝廷的钱粮也被侵吞了。你再看看普通百姓,他们的日子可有改善?没有,沉重的租赋和徭役让他们举步维艰,生活艰难。”
“相反,你看看李玮,看看军功阶层,看看过去没有地位的商贾,看看过去没有权势的富豪,看看他们的财富是不是正在增加,他们占有的田地是不是正在增多,他们的权势是不是正在增大?更可笑的是,那些粗通经文的寒士,无耻的商贾,粗鄙的富豪竟然也敢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和我们同殿为臣。如此下去,大汉还能中兴吗?百姓还能安居乐业吗?汉祚还能延续千秋万代吗?”
崔均沉默不语。
“大将军迎娶长公主,并不是为了篡夺社稷,这一点,朝堂上下都有共识,我们也祝福他们。但问题的关键是,大将军选择这个时候迎娶长公主,等于公开支持李玮,支持改制,这样一来,小天子还敢和我们站在一边吗?”
“修改官制的目的首先是重新分配权力,削弱改制派的实力,然后再利用行台和晋阳之间的权力争斗,把小天子争取过来,继而一步步地修正改制中不合理的地方,确保中兴策略真正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
崔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郑重说道:“今日朝堂上,真正掌权的是大将军,你这么做,肯定会激怒他。这次大将军以迎娶长公主的名义把李玮请到晋阳,显然是警告长安。以我看,你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再和李玮针锋相对了。”
“是啊,兄长,你要好好想想,要慎重。”崔林也劝道,“丞相大人离京后,长安的门阀世家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和宗室大臣联手,竭尽全力扶持小天子,先让小天子主掌权柄,然后再想办法把持朝政,重修律法。虽然这办法时间长,但稳妥有效,比如许靖、荀攸、张范、袁耀等诸位大人就是持这种态度。”
“还有一些人打算在南阳大战结束,小天子回京后,联合小天子修改官制,以此激化晋阳和长安之间的矛盾,然后利用长公主和小天子的关系,逼迫大将军做出让步,从而削弱李玮的权柄,为下一步重修律法做好准备。陈群、董昭、袁涣、司马朗、卫觊等大臣就是持这种意见。”
“总之,在小天子没有真正控制权柄之前,我们不宜和晋阳决裂,免得激怒大将军,祸乱社稷。”崔林言辞恳切地说道,“季珪兄,有些人的话你不要听,免得上了他们的当,给他们利用了。”
崔琰苦叹:“我的苦,你们哪里知道?许劭、王剪、张燕、襄楷、王真等人最近在晋阳悬瓮山谈经论道,大谈援道入擂、道儒相融之事,和晋阳的儒生们通宵达旦地辩论。张燕说,要道儒互融,而襄楷提出了以道代儒,许劭更是惊人,竟然说要弃儒入道。”
崔均和崔林闻言大惊。“这是真的?”崔均失声问道。
“大将军和长公主结为夫妇后,权势太大,如果他们被张燕、许劭、襄楷等人说服,把道家黄老之学引入国策,不但中兴大业受到影响,就连新经的官学地位都要受到挑战。”崔琰愤怒地说道,“张燕、杨凤和很多黄巾系文武大臣当年都曾从事张角学习《太平经》,都是道家子弟。这些年他们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机会。现在他们看到新经和今古文经学斗得两败俱伤,随即准备东山再起,而襄楷的突然出现,必定和此事有莫大关系。”
“张燕学的是《太平经》,他现在敢提吗?”崔均问道,“他不怕长公主砍了他脑袋?”
“张燕是道家子弟,他学的是《老子》,是《黄帝四经》。”崔琰叹道,“我一直小看了他,没想到他道法高深,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办法东山再起。”
崔均和崔林面面相觑,感觉长安形势越来越复杂了。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崔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谁敢亵渎新经学,我就杀了谁。”
第十七节
新年快到了,西北两疆和大漠上的胡族各部首领、边郡文武大吏担心大将军的身体,纷纷以各种借口派遣使者和属吏携带重礼赶到晋阳探视,匈奴大单于刘豹和东部鲜卑王柯比熊甚至亲自赶到了晋阳。
十二月二十七,天子圣旨送达晋阳,同意大将军李弘于正月初七迎娶长公主,赐长公主食邑万户,赐价值两亿钱的金银绢帛,并把晋阳宫赐给大将军和长公主夫妇为新居。
大将军和长公主上表,婉拒天子厚赐,仅愿意接受食邑两千户的贺礼。
十二月二十八,不其侯伏完、丞相李玮到达晋阳,随同而来的还有骠骑大将军赵云的夫人蔡琰、征西大将军庞德的夫人王芙等一帮大臣家眷。长安诸府和众多公卿大臣都派人送来重礼相贺,京城中的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纷至沓来,晋阳热闹非凡。
老大臣郭蕴、太尉张燕、左卫将军吕布、并州刺史张白骑出城迎接不其侯伏完和丞相李玮。
不其侯自阳安长公主病逝后,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偶尔和淳于嘉、张喜、赵温等一帮老朋友聚聚外,很少出门。这次长公主大婚,第一个邀请的就是他,现在和长公主最亲密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位年迈的姑父大人了。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伏完疲惫不堪,气色很差,但精神不错,看到多年不见的郭蕴,他非常高兴,拉着郭蕴说个不停。
李玮和众人寒暄一番,闲聊了几句,然后邀请张燕和自己同坐一车。
“今年冬天,晋阳已经下了几场雪?”李玮掀开车帘,望着车外白茫茫的原野,笑着问道。
“两场雪。”张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
“最近很累?”李玮放下车帘,坐到了张燕的对面。
“马上过年了,又要准备迎亲大礼的事,的确有些忙。”
“不要办得太隆重,如果过分奢侈,大将军肯定不高兴。”李玮笑道,“另外,也要照顾到两位夫人的情绪。当年大将军娶她们的时候,非常简朴,这次……”
“陛下已经下旨了,我不敢不尽力。”张燕苦笑,“大将军和长公主三番两次嘱咐我,叫我不要太铺张,而两位夫人却说,要以最隆重的方式把长公主迎进家门,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这事很突然。时间仓促,想办得隆重一点很困难。”李玮说道,“陛下是不是很遗憾?姑姑出嫁,他却远在南阳战场,一定非常伤心。”
张燕叹了口气,“殿下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们完全始料未及。”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李玮一眼,“都是因为你啊。”
李玮歉疚地笑笑,“大将军的身体怎么样?”
“恢复的速度很快,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张燕说道,“现在可以下地走走了,到了春天,应该能痊愈。”
“这次大将军算是捡了一条命。”李玮叹道,“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天下最有名的医师全部赶到晋阳?我听说襄楷大师突然现身晋阳后,就知道大将军无忧了。”
张燕失声而笑,“仲渊,你也能未卜先知了?”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还用得着到晋阳来避难?”李玮没好气地说道,“长安的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朝堂上下齐心协力对付我一个,我招架不住了。”
“是吗?”张燕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还会招架不住?长安的形势正在向预料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并没有出现意外啊?”
“飞燕兄,你何必明知故问?”李玮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恼怒,“你到晋阳后,和道家一帮人都干了什么?襄楷大师、王真道人、长乐道人、郗俭道人……嘿嘿……天下有名的道家高人都聚在了一起,不用说也知道干什么。”
张燕微微一笑,“道家子弟聚在一起,当然是谈论道家之事,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道家自孝武皇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开始,至今已衰落三百多年,而大汉倾覆又和太平道、正一道(即五斗米道)等道家学派有直接关系,这时候你提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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