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学说倡导君权天授,由此引申出“大一统”的集权统治。大一统的集权统治需要一种与之配套的经济政策,而重农抑商之策正是以其能打击富商豪强获得民心,稳定人口,易于管理等诸多优点,顺理成章的成为国家首选。
推行重农抑商之策需要一个完善的文官体系,这一点儒家学说也帮助君主做到了。
秦一统六国之后,将郡县制推广全国。本朝从秦制。郡县制的设立为国家权能的实施减少了掣肘的力量,也为本朝理清了一条上下交流的渠道,本朝官僚体系的触角也随之遍布全国各地。本朝的官僚以“士大夫”为主体,“士大夫”的身份具有“儒生”与“官吏”的二重特性。这种二重性既使得“士大夫”在推行国家政策时具有积极的主动性,同时又因其身份中“儒生”的特征,从而使得“士大夫”的官僚体系具有了部分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使得在民间营造“重农”风气成为可能。
本朝的官僚体系几经反复,几经磨合,终于形成了阳儒阴法的士大夫官僚体系,“礼治”与“法治”,儒生与文吏的结合日趋完美。
由于士大夫的官僚身份,他们成为统治者的一份子,参与了特权的分割。这种特权的实际收益使得士大夫们和君主的利益紧密相连,他们因此成了“重农抑商”政策的真正参与制订者和推行实施者。士大夫们清醒地认识到商贸的过分发展,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商贾势力的复苏,这对他们的地位和权势有着巨大的威胁,这一点是以承担天下道义为大任的士子儒生们所不能接受的。
另外,儒生在成为官员之后,并没有完全失去对自身真正身份的认识及社会道义的担当。儒家学说里的“富民”、“教民”便成为儒生的社会责任与道义担当。在“富民”的问题上,儒家的主张是“藏富于民”。这种藏富于民的主张与国家的“重农”之策在名义上取得了一致,这也是他们积极主张重农抑商的原因之一。
所以,以儒家学说为根本的官僚们成了反对变革的中坚力量,他们不但反对农工商并重,更反对盐铁放开。
名士大儒和部分持反对意见的士族官僚们聚集在一起,以上奏、劝谏、论辩、组织太学学士到北宫请愿等形式,向天子和朝廷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呼声。
天子被吓住了,急忙跑到后宫玩毛驴拉车去了,他不管了,一连十几天都不敢上朝。
太尉崔烈发飙了。他和一帮支持盐铁放开,力图变革的官僚们无论在尚书台,在朝议,在三府议事,在太学,还是在官僚商贾的论辩会上,面对气势汹汹的反对浪潮,义无反顾,声嘶力竭,扯开嗓子就吼上了。
尚书台各级官员由于分歧太大,意见不能统一,迟迟没有拿出最后议定的文书。太尉府各级掾史在崔烈的说服下,基本上同意了并州盐铁的放开。但司徒府、司空府都持反对意见,导致尚书台和三府议事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按照大汉律,诏告全国的政令首先需要征得三公府的同意,盖上三公的金印后,交天子认可,然后才能盖上玉玺。此事如果一拖再拖,对并州屯田极其不利。
盐铁官卖和重农抑商之策是紧密相联的,李弘虽然在奏章中有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但事情一到朝堂上,什么都清楚了,瞒是瞒不过去的。重农抑商之策不仅仅关系到本朝士、农、工、商四大阶层的秩序问题,更重要的是,它直接关系到哪个阶层和国家争夺财源的问题。
天子听说太后要见自己,这才出了后宫。
去永乐宫的路上,天子问蹇硕,最近洛阳可有什么新鲜事?蹇硕说,官僚名士大儒们还是天天聚在一起争论,太学学士门还是隔三岔五跑到北宫门外示威请愿。另外就是下个月太后要做寿了,宫内宫外的人都在忙着给太后送礼,其他的,就没什么事了。
“太尉大人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吗?”
蹇硕失声而笑。
“你笑什么?”天子笑嘻嘻地问道,“他是不是被别人骂惨了?这个老头,总是找人骂。上次他说要放弃边郡,结果朝野上下的人都要杀他,这次又说什么要重开盐铁,结果朝野上下的人不止要杀他,还要把他的祖坟刨了。何苦?”
“陛下,这次他被人打了?”蹇硕笑道。
“谁?这还了得。竟然敢打三公重臣?朕要杀了他九族。”
“是大长秋赵忠赵侯爷。”
天子一愣,不说话了。
“那天大臣们在尚书台议事,太尉大人和赵侯爷吵了起来,赵侯爷骂他是讨饭的,靠一个女人才做了三公。太尉大人大概气疯了,顺手拿起竹简就把赵侯爷的头打破了。赵侯爷大怒,抓住太尉大人的胡子就打了他一拳,把太尉大人眼睛打肿了。”
天子大笑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
“下午,太尉大人到太学论辨,和太学的博士诸生们吵了起来。现场大乱,太学的学士们趁机泼了太尉大人一头墨水,还围住太尉大人不让他走。到了晚上,太尉大人才被卫尉刘大人带兵救了出来。”
天子一边大笑,一边连连摇头。
“弹劾李弘的奏章最近多不多?”
“陛下,最近公车令天天用几部马车往尚书台送奏章,其中大部分都是弹劾行镇北将军李大人的。皇甫大人现在也不看了,直接命人把弹劾奏章丢在尚书房外面。”
“尚书台对李爱卿的奏议可曾议定?”
“皇甫大人和卢大人的意见都相左,不要说下面的侍郎、掾史了。估计很难啊。”蹇硕担忧地说道,“李大人这次马蜂窝捅大了。”
天子大笑,说道:“捅得好。他每次捅马蜂窝,就有大批的人给朕送礼,太好了。这次正好太后做寿,估计太后收的礼也比历年都要多。”
“陛下,那这事如何收场?”
“给他们去吵,管许多事干什么?朕躲着不上朝,时间长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了永乐宫,天子照例给小董侯和公主一人一件小礼物,父子三人说笑了一会,一起去见太后。
太后收了许多礼物,心情非常好。她找天子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朝野上下争论不休的重开盐铁一事怎么处理。
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肯定是受人之托来说情的。果然,太后明确向天子表示自己持反对意见,祖宗用了几百年的制度怎么能改呢?天子连连点头,不改,绝对不改。
回到后宫,正好看见大长秋赵忠。赵忠是来告状的,脸上的伤口还肿着呢。
天子调笑了他几句,说道,你没事去惹太尉大人干什么?你不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算了算了,回家歇几天,不要来伺候朕了。
赵忠诅咒了崔烈几句,随即奏道:“陛下,崔烈和李弘都没安好心,他们合起伙来骗陛下,是想抢陛下的钱啦。”
“那爱卿是什么意思?”
“陛下,盐铁放开之后,这钱大部分进了少府,还有一小部分变成商税进了大司农府,但陛下却一个钱的进帐都没有。这几年少府贴补大司农贴的少吗?上次陛下要回冀州河间国祭祖,叫他大司农出点钱,他出了吗?这些人坏透了,嘴里说的好听,少府的钱都是陛下的钱,但其实呢?其实他们想尽办法都要逼着陛下把少府的钱变成大司农府的钱。所以,陛下千万不要答应他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好,各地盐铁官合在一起,一年至少要给陛下的万金堂进贡四五十亿钱,这才是陛下自己的钱。”
“对,对。”天子笑道,“朕心里明白。你告诉各地盐铁官,今年给朕的上贡翻一倍,否则……”
“陛下,现在战乱多,盐铁之利很薄的。”赵忠苦笑着说道。
“是吗?”天子嘿嘿一笑,拿出李弘的密奏递给他,“爱卿自己看看,你们到底谁在骗朕啦?”
赵忠粗略一看,立即生气地说道:“这些人太不象话了。陛下,该杀的要杀,不能手软。”
天子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忠眼珠子转了两下,心里生气啊。你李弘的手也太长了,竟敢管到内廷来了,哼……
“陛下,现今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懊,你说说,什么机会?”天子高兴地问道。
“陛下,如今关中关东运往并州的货物连日不绝,那些商贾都发了大财了。陛下,他们走的可都是陛下的驰道,陛下的汾河啊。路坏了,陛下要出钱修,河道淤积了,陛下要出钱疏通,凭什么啊?臣认为,陛下应该下旨,派人去河东水陆两道收取漕运费用。”
天子一听,对呀,朝廷在并州屯田,为了筹措屯田的钱,如今都吵翻天了,但那些商贾大户呢?不但不为朝廷屯田出钱捐助,反而还从中牟取暴利。
“好,爱卿的提议太好了。爱卿真是我大汉国的中流砥柱啊。”天子兴奋地拍着赵忠胖胖的大肚子,连连称赞。
“爱卿,那你说,派谁去河东好啊?”
赵忠暗自冷笑,哼,李弘,你撂石头打天去吧。
“臣认为,这事要派个内廷的人去,免得陛下的钱又被人暗中截留,中饱私囊了。”赵忠笑眯眯地说道,“陛下,中常侍夏恽如何?”
天子刚要点头,蓦然想起夏恽的儿子不是被李弘杀死的吗?这要是派夏恽去河东,两人闹起来,岂不麻烦。
天子随即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爱卿,你难道忘记了,夏爱卿和李爱卿是有杀子之仇的。”
“陛下,夏恽是去河东收钱,又不是去并州收钱,两人见不到面的。”赵忠笑道,“河东太守韩婴是夏恽的故吏,有他帮忙,事情要好办多了。另外,陛下可以让夏恽在河东多设几道收钱的关卡,这样,陛下的收入不就更多了。”
天子仔细想想,很有道理。
“好,好,你立即去办。”天子催促道,“告诉夏恽,连夜动身去河内,早到一天,就多收一天的钱啦。”
****
李弘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接到尚书台皇甫嵩的书信。皇甫嵩坚定地支持重开盐铁之议,但他在尚书台遇到的阻力太大了,卢植、蹇硕等一帮大臣的坚决反对让他一筹莫展。他通过书信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