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贾诩、田仪匆匆来见。
董卓把许靖和司马防等御史大员关于罢议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仔细说了一遍,“文和、叔平,蚁贼之乱和谶纬可能有点关系,但设立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能断送整个大汉社稷?如今朝野上下,反对和赞同之声势均力敌,我无所适从了。你们说说,这事到底如何解决?”
贾诩和田仪两人面带忧色,沉默不语。
“大人,增加赋税一事,太傅大人和司徒、司空大人怎么说?还是不同意?”贾诩小声问道。
“他们都不同意。上午我们几个人当着陛下的面争了起来,我恨不得拿剑砍死他们。”董卓愤怒地说道,“我都做到相国了,你们看我风光吧?我看我还不如一个太守。太守在自己的地盘上说什么算什么,但我呢?我说什么不算什么,简直就是一摆设。”
董卓极其沮丧地躺倒席上,望着屋顶,疲惫不堪地说道:“门阀厉害啊,宗族、门生、故吏,成千上万,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是一棵大树,而是蜘蛛和蜘蛛网,就算我们把蜘蛛网扯碎了,但那蜘蛛还在,过一阵子它又结成一张大网了。杀,我能杀多少?我能杀遍大汉十三州吗?朝堂之上,州郡之间,有几个是我的人?我不干了。我们回关中,回西疆去,象豹子一样,我也做个说话算话的人,手下也都是你们这帮老部下,大家有吃有喝有女人,最起码不用象现在一样给人做摆设,天天受气,将来还说不定是天下的一个大笑柄。”
董卓猛地又坐了起来,一拳砸到案几上,恨恨地骂道,“袁隗那个老狐狸,都成精了。当初我自顾不暇,废帝后一心整顿北军,结果给他钻了空子,出外任职的京官全部都是他的人。后来又是远征大漠的事,又是告缗令的事,一件接一件,我就是想调换也没有时间,更没有人。我除了一帮悍将就你们几个信得过的人,你们都走了,我在京城连个商量事的都没有,那我就更成孤家寡人了。”
“如今赋税在他们手上,这些州郡官员我罢又不能罢,换又不能换,整个就是一盘死棋。如果强行增赋,后果难以预料。把这些人逼急了,他们干脆来个里应外合,象豹子一样出兵威逼洛阳,那我们就完了,真的要滚回关中了。”
“现在这大汉不是我掌权,也不是陛下,而是袁隗和那几个门阀家主啊。”董卓哀叹道,“还是李玮那小子厉害,指使自己夫人把卫阀抓了。抓得好,否则北疆也快成卫阀的天下了,到时北疆不是豹子说了算,而是卫阀家主说了算了。”
他看看神情不振的贾诩和田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文和,你这个主意不好啊。相国我是做了,还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面子啊?可这面子难受,是一张铁板啊……”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要钱过年,北军将士要钱过年,灾民也要钱过年,你们也要钱过年,这钱从那里来?我是大汉相国,如果我让大家饿着肚子两手空空的过年,我这相国还干不干?到时不要说你们骂,跟我多年的胡族铁骑恐怕要把我的相国府拆了。”
“现在怎么办?难道象李玮说的,去抄家?我要是命令你们带人去抄家,我就完了。不要说什么大汉名臣了,我就是一祸国殃民的奸佞,我就是大汉最大的乱臣贼子。你们愿意成为乱臣贼子的帮凶?愿意陪我一起九族尽诛遗臭万年?”
贾诩和田仪背心冒汗,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
“大人请息怒,这事情还没到绝境。”贾诩劝道,“只要车骑大将军撤军了,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应付眼前的危机。相国大人如果有车骑大将军为援,何愁不能在洛阳立足?相国大人虽然在洛阳没有根基,但时间久了,根基也就渐渐打下了。有个一年两年,京中的门阀还不是大人掌中之物?”
“起来……起来……”董卓发泄了一通后,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几年朝野上下斗来斗去。结果先帝死了,奸阉死了,何进也死了,就连皇帝都被我们换了一个。但最后屹立不倒的是谁?是士人,是武人,是门阀,是我和豹子。你说的对,有我和豹子在大汉,还轮不到这些士人耀武扬威。”
“大人打算派谁北上犒军?”这时门外传来了李儒的声音,接着李儒消瘦的身躯出现在门边。
董卓闻声笑道:“长笙想去大漠看看?”
李儒走进书房,躬身说道:“洛阳现在危机重重,大人若想度过难关,只有北上求援,下官愿为大人分忧。”
“洛阳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和北疆的安危,所以车骑大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理。”贾诩站起来说道,“以车骑大将军为后援是目前唯一解决危机的办法。”
“远水救不了近渴,先解决明天的事。”董卓说道,“这古文经博士到底能不能设?如果无关大局,我就奏请天子强行下旨了。我遂了袁隗的心愿,看他还能怎么办?我就不信他敢置大汉社稷的安危于不顾。”
“现在不能设。”贾诩说道,“治书御史司马大人说的对,此事轻易不能动。太傅大人突然提出要设古文经博士,其目的无非是让大人陷进士人纷争的漩涡里,让国事陷于瘫痪,最后逼迫大人不得不引咎请辞。”
董卓难以置信地说道:“司马防说,设立古文经博士有可能引发天下大乱,而你说的更玄乎了,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值得朝中大臣们如此争吵,连国事都要放弃不问?”
贾诩说道:“大人,这不仅仅是设立一个博士的问题,而是学术问题,是仕途和财富问题,更是门阀世家权势争斗问题。”
董卓头一晕,不说话了,听贾诩解释吧。
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之后,以董仲舒的《春秋公羊传》作为最高法典,奉为神圣,不准怀疑,并提出“天不变,道亦不变”。儒家学者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对儒学经典加以诠释,遂出现并形成了“经学”。经学的谶纬化,导致《觳梁》的出现及今古文之争。早年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突出人物就是扬雄,扬雄把儒学看成是做人的学问,他认为儒家精神应该是能以平常心对人对己。
孝成皇帝河平三年,光禄大夫刘向、其子刘歆等人奉旨校订皇家图书,整理先秦古籍,历二十年而成《七略》。同一时间刘歆校勘了许多残本古文,他认为古文文本要比今文文本可靠,于是他提出将古文也立为学官,结果遭到贬黜。刘歆忽视了许多问题,一是本朝以经学为生的人太多了,一旦朝廷把古文经学也立为官学,那吃经学饭的人就更多了,大家的仕途、财富、声名都要受到影响;其次,古文文本没有得到全面整理,没有太多的人研习,古文又为大秦国李斯统一小篆前的六国书体,没什么人认识;而尤为重要的是,我大汉确立经学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治国,今文经学以《禹贡》治理黄河,以《洪范》察知天变,以《春秋》判决案件,以《诗三百》当作谏书,今文经学早期对大汉的发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古文经学典远远做不到这一点。刘歆的提议虽然没有得到认可,但他所校勘的古文却因此流传了出去。
此后,一些笃信古文经的儒士开始在民间整理和传授古文经,解释古文经,如贾逵的《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许慎的《说文解字》、马融注解的《周易》、《尚书》等古文经诸书,这使得古文经学逐渐达到了成熟的境地。古文经学注重学术化的考订文献、训诂章句,尤其注重发掘经典中属于周王朝的宗法和礼乐文化,而恰恰是这一点成为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焦点。
古文经学以《周礼》为大宗,今文经学以《礼记王制》为大宗,因此《周礼》成为两派论战的焦点。《周礼》传授端绪不明,屡屡受到今文经学家的诘难,如硕儒何休就贬斥之为“六国阴谋之书”,而刘歆、马融、郑玄等古文经学家则誉之为“周公之典”。
《周礼》一书,体大思精,学术与治术无所不包。古文经学家相信《周礼》出自周公,书中有完善的官制和丰富的治国之道。《周礼》对官员、百姓,均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而这正是现在的大汉国所需要的。
“大人现在明白了没有?”贾诩问道,“今古文经学之争不是学术之争,而是治国之策的争论。今文经学主张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而古文经学主张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两者之间的治国之策有天壤之别。”
“由于本朝皇统屡绝,皇权旁落,外戚、奸阉和门阀士人权势交错,造成门阀势力日益崛起,到今日终于成为决定大汉命运举足轻重的力量。在他们眼里,儒学理想的实现和宗族门第的财富权势是相辅相成的,门阀士族的利益要远远大于大汉国的利益,道德、名节、抱负和博学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大人,你看看现在的征辟和察举之制最后选择了哪些人走上朝堂治理国家?有大人吗?有我吗?”贾诩悲哀地摇摇头,“是杨阀的杨彪,袁阀的袁隗,是马阀、张阀、许阀……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终其一生不过就是一个郡县小吏而已,治国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想。”
“为什么会发生党锢之祸?”贾诩看看神情落寞的李儒,摇头道,“说白了,不过就是洛阳的皇权和地方门阀士族的权势之争而已,再说清楚一点,就是利益之争、财富之争。”
董卓望着贾诩,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他还是有点没有明白。
“太学里有十四个今文经博士,设一个古文经博士,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但古文经学一旦公开授学,研习古文经的士子大量增加,不可避免的就要产生治国之策的改变。而这种情况,无论是天子还是以习今文经学出仕的官僚,都无法容忍。谁愿意白白丢失权势和财富?”
“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时,需要大量士人相助以治理国家,光武皇帝迫于形势于是设立了一个《左氏春秋》博士,结果此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