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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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与梦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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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他一走进去,罗斯福就用双手盖住首都出事的照片,仿佛觉得丢了美国的睑。罗斯福对教授谈起往事,说1920年自己也曾提出胡佛为总统候选人,此刻他感到错了。他生气地说:“现在看来,胡佛这个人一点胆子也没有。也许他从来就没有胆子。为什么他不请退伍军人喝咖啡,吃夹肉面包,倒要放出帕特·赫尔利和道格·麦克阿瑟那帮家伙去对付他们呢?”罗斯福没有把这事看做原则问题,重大政策问题,而把它看做一场人间的灾难,那是他的独特的着法。他告诉特格韦尔说,要是他不是觉得退伍军人和家属们太可怜,他也许会怜悯胡佛总统的。他异常感慨地说:“退伍军人们这会儿可能正在华盛顿市外的路上露宿。他们的情况一定是够惨的啦。”

  ※※※

  退伍军人的情况的确很惨,但是也没有在路上露宿。因为由民主党人担任的弗吉尼亚州长和马里兰州长都早已设法防止这种事情了。在阿林顿县警察局长霍华德·菲尔兹封锁波托马克河上的各座桥梁之前,大约有两百名退伍军人已经窜入县境。警察局长警告他们,限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弗吉尼亚州,否则波拉德州长便要出动民兵了。马里兰州长里寄给州警察局的命令是:“如他们来本州,要沿着那通往巴尔的摩市的公路干线走,否则不准进来。”统统不让他们进来是不可能的,所以骑摩托车的警察就到州界迎上那些疲乏不堪的退伍军人,押送他们穿过正在沉睡的巴尔的摩市,直到宾夕法尼亚州边界上。在宾夕法尼亚州,少数几个退伍军人在约翰斯通市理想公园里找到了临时栖身之处,大多数却被该州的警察赶往俄亥俄州边界去了。在那里,又有穿制服的押送队在等候着他们。这样一路过去。有些人看见路边有人同情他们,便讨乞去了。有一家铁道公司开了一列专用车,把要回到大平原各州【北起加拿大边界,南至得克萨斯州的美国西部中央各州。——译者】的人一次运走。为了防止火车中途停站,堪萨斯市的居民领袖们筹集了一千五百元送给他们,好让这列棚车象载着列宁的密封车厢一样继续飞驰。【传说列宁在1917年坐密封车厢由西欧回俄国发动革命。“棚车”是没有窗户的铁棚货车。——译者】这列火车最后停在哪里,历史上没有记载;我们只知道,到了秋天,大部分“远征军”已跟1932年流浪全国的大量流民合在一起了。

  那年约有两百万美国人到处流浪——其中有二十五万以上是在十六至二十一岁之间。《幸福》月刊称他们为大萧条时期的“漂泊无依的人”。各州警察押送退伍军人从这个州的边界到那个州的边界,都依照各县法警警长在大萧条初期早已定下了的规矩来做。由于各地方政府都有大量的人等待救济,所以贫苦的外来人就被指控为流民,解送到邻县边界上去。只有东圣路易等几个城市声誉很好,因为有救世军分站分发救济品,但是多数城市见外来人就赶,名声很坏。加利福尼亚州首先建立了强迫劳动营,随后又在通往该州的各条公路上布满岗哨,阻止穷人入境。在亚特兰大市,衣衫褴褛的外来人被判刑三十天,解往富尔顿县用铁链锁成一串,强迫劳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埃里克·塞瓦赖德才二十岁,就已经成了流浪汉。后来他回忆说:“我们当时说某个城市好不好,就是看那里的市民是否乐善好施,看铁路货车场的警察是否脾气和善。只要有一条路可走,谁都不想到怀俄明州夏延市去。那里的车场,往往不只有警察拿着棍子追,还会有手枪打过来。要是想从夏延市走到另一个车站,路又那么远。”

  这些漂泊无依的人是什么人呢?基本成员是长期流浪者,他们的“丛林”(露营地)可以让别人暂时栖宿,但是多数还是头一回远走他乡的。其中有两手空空的分成佃农,有因为大旱三年,田庄被扣,只好离乡背井的农场主,还有一大批刚从中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衣裳破烂的青年人,当时叫作“走投无路”的一代。塞瓦赖德本是银行家的儿子,其他青年也有不少是中产阶级出身的。爱到各地跑跑,这本是美国人的传统。美国人喜欢说:“别嫌我们风尘仆仆,”“要发迹就得出门。”“我要到处走走。”“老子逛地方去”。失了业,就一家人挤进一辆旧汽车,乐观地漫无定向地四处找工作;可是到头来,却一贫如洗,浪迹天涯。

  牛顿·D。贝克当年在《纽约时报》上写道,“这些人是我们邮局在信封上标着‘地址不详’的人,也就是我们所谓‘过路人’。这里边有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有大学毕业生,也有从没进过教室的儿童。临产的孕妇,生病的婴孩,还没生过孩子的年轻夫妇,一辈子干一种活、忽然失业的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所有这些人天天奔波、流浪。有社会情况不安定的国家,就有这种生活不安定的人,我们常常想起沙漠地区的游牧部落,而今我们也有了大萧条时期的流民了。”他说得很对。在每个城市排队领面包的人群里,都有若干衣冠楚楚的人。预审法庭的法官无法知道,那些犯了流浪罪,带到他们眼前的,是些什么人物。有一个被告承认,他在布鲁克林区空地上睡了四十六天,谁知道他竟是个科罗拉多大学毕业生,还曾先后在巴拿马、中国,智利和委内瑞拉政府工作过,当过土木工怪师呢。另一个被告是二十年代最出名的厨师之一,他一直住在规定要拆除的危房顶楼上,天天读着自己的旧菜谱,越读越伤心。

  中产阶级是破落得迅速而令人痛心的。在加利福尼亚州水库工地上干粗活的工人当中,有好些先前是农场主、牧师、工程师,还有一位中学校长和一个密苏里州某银行的前任行长。在芝加哥市,有两百名妇女在格兰达公园和林肯公园露宿。她们一无窝棚,二无铺盖,什么遮身保暖的东西也没有;到了晚上,就躺在冰凉的地上打颤,直至第二天黎明。在纽约州的巴比伦,长岛警察发现有一个注册护士在一个私人庄园的槭树丛中捱饿:整整两个星期,她都睡在一堆破布和新闻纸当中。在衣阿华州的奥斯卡卢萨市,有一个失业女教师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在一个上头扯起帐篷的地洞里度过第二个冬天。正如《纽约时报》的记者卡贝尔·菲利普斯所说,夜间敲门讨饭的,“可能几个月或一年前在银行里爽快地签发过你的贷款,或者在你所谈的报纸上写过社论,或者是某家大地产公司的副经理。”

  1932这一年,名作家也在赤贫者之列,其中有些留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的记载。约翰·斯坦贝克用猪油加草木灰和盐做成肥皂来洗衣服;他连寄稿件的邮费也付不起,是代理人代付了,可是稿件却没人要。后来他回忆说,那时的流民,一想到害病就不寒而栗。“生病也要有钱才生得起。看牙医我看不起,所以牙齿一颗颗烂掉了。”斯坦贝克当时是在乡间,如在城市住下等客栈那就更糟了。托马斯·沃尔夫常常上纽约市政厅前面的公厕,他看到人们在那里一边争马桶,一边从破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些面包皮或者粘着臭肉的骨头来啃。他说,那里的流民:

  『在经济总崩溃中,就象破船烂木,随处漂流。其中有的是诚实而正派的中年人,他们贫穷劳累,满脸皱纹;有的是青年男子(十几岁的不少),满头长发,从不梳洗。他们穿城过镇,到处流浪;或是搭乘铁路上的货车,或是揩油坐私人汽车。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美国男性公民,他们走遍了整个美国,冬天到了,才在各大城市集中起来;忍饥受饿,到处碰壁,肚子空空,前途茫茫。心烦意乱,辗转奔波,到处找工作,到处找仅能糊口的面包,可是就是没法找到。这群流离失所的人现在来到纽约,来到这个肮脏可怕的地方,挤成一团,歇一下,暖一下,暂时不再乱闯乱跑。……这种情景是那么丑恶,那么令人作呕,使你感到十分难过,简直无法形容。』

  多年以后,林登·约翰逊太太还记得,她丈夫在想出法子,让孩子们都“离开货车,正正经经地干工作”的时候,曾经多么得意地狂叫过。青年失业,到处乱跑,流民问题的严重性正在于此。在美国儿童福利局和全国旅客服务社的工作人员看来,有时好象全国的青年都在铁道上受折磨,一直到死。1932年,买票坐卧车的旅客只看到一两张卧铺上有人,可是躲在车厢底下和棚车里面的却数不清。平均每天有七百个无票乘车的人经过堪萨斯城。南太平洋铁路公司报告说,在十二个月里,管车人就从货车上赶出了六十八万三千名这样的人。火车开了,还呆在车厢下面,是危险的。第七十二届国会的一个小组委员会开会,密苏里太平洋铁路公司密探长米切尔曾到会作证,他说他在本子上记下有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一十三名失业的人无票乘车,其中三百三十五名因失手伤亡。人家请他讲得详细些:

  『科斯蒂根参议员:你看到人们在这种条件下旅行,对健康有什么不良后果吗?
  米切尔先生:在冬天,健康状况……是个严重问题,衣裳单薄、体质很弱的人,天寒地冻还留在车厢外面,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我看他们要不得肺炎才怪呢。
  科斯蒂根参议员:危险很大吧?
  米切尔先生:是的,先生。』

  还有别的危险呢。四十年前,男女界线是分明的。姑娘们第一次加入流民队伍,常常女扮男装。但是她们很快就让人看穿了。比方,她们首先就没有男子那种力气和胆子,不能白天躲在涵洞里,等载运农产品的卡车一过,就跳上去抢东西。为了活命,她们只得向同路人出卖肉体。然而,一场交易通常代价只有一角钱。为了这一角钱,她们不但有怀孕的危险——九个月以后也未必能够找到医生——而且最后还可能染上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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