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箫声曼曼,低回婉转时,虽凄婉飘零,却又不似小女儿的哀愁,更有一丝壮士悲叹之意。行至情动之处,又如高湍流水,千回百转,一咏三叹。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我轻抚着那枚从谢风那里偷来的令牌,心中暗叹:你明知我就要嫁于他人,又为何要与我纠缠不休?
再也按耐不住,几日的痴缠令我心中又怒又痛,我霍然起身,循着箫声而去。
路途百转,柔肠也百转,箫声却未断。
许是上天也为这苍茫凄楚的箫声所动,竟落起潇潇白雪来。
我茫然的抬头,白雪如被风吹转的柳絮,纷纷扬扬地飘洒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的心。
这骤然的清寒和着箫声,在不经意间冷却了我心中的无名怒火,空剩一腔凄惘缠绕萦锁。
那箫声更缓,更轻,却又更近,犹如落入我衣襟的飞雪。
我微感愕然,霍然回身,却见一黑衣少年倚在一株枯树上,手抚玉箫,面容清朗,神色却凝重。
那人不是谢风又是谁?
虽然早已猜到是他,然而真正相见这一刻,我心头依旧触动不已。
不,我不能见他!
心底这个声音强烈地回荡着,让我不得不慌忙的转过身,大步离开。
然而,刚走两步,身后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便响起:“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着走。”
这一句犹如一个魔咒,生生止住了我的脚步。
往前是海阔天空,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又道。
我叹一口气,回头:“主人盛情相邀,我自是难却。”
既然是劫数,就该让我亲手了结了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我,我的人生。当我悉数获得了本应属于我的荣耀之后,多年的隐忍和温顺一朝化作对命运最任性的抗议。我固执地认为睿智的我能把握爱情的逆流,却从未想过在一个阅女无数的男人眼里,一个十五岁女孩的睿智只是一种骄傲而愚蠢的作茧自缚。
明明是飞蛾扑火,我却深执着义无反顾地莽撞,我甚至来不及想,这份莫名的感情来的是如此的迅疾而飘忽,飘忽到我根本不知道让我沉迷的是徜徉于诗书里的爱情还是一个挣脱命运的自由羽翼。我只想追寻属于我的那份真实,那份生存的意义。而谢风,就是我的真实,我的意义。
注:⑴出自《诗经》,意为有一位青年樵夫钟情一位美丽的姑娘,但那位姑娘却即将出嫁,所以始终难遂心愿,只有无尽的忧思像河水一样宽广。
第一卷,风之卷:往事如风 (七)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下)
漫天飞雪起舞于他的黑色衣袍,骄傲而清冷的眉宇间漫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走上前拉起我的手快步行走于茫茫雪夜之中。
我心砰然,望着他清隽的眸子,道:“我们去哪?”
“家。”
“家?”我疑惑道,“你家是栾城的?”
他笑笑,道:“不,是你我的家。”
我一惊,甩开他的手,止步道:“你又胡言乱语。”
他亦停下,回头望着我,道:“家,不过是世人赋予的代称。在我心中,能消人愁苦,慰藉人心之处就是家;有知己朋友,结友忘机之处就是家。这几日,我瞧你日日憔悴,孤独悲伤,实在……”
我不等他说完,接口道:“我与你非亲非故,既非知己,也非朋友。”
他急道:“人生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⑵。何不把我当成一个忘机之友?”
我犹豫地望着他,他执起我的手,道:“阿棠,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说实话,对别的女人,我只有yuwang。对你,却不同。你既然闻箫声来,相信你对我并非毫无情意。为何要禁锢自己的心?”
我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心中却颇为所动。阿棠,这样亲昵的称呼,从未有人这般唤过我。
饶是如此,我依旧力不从心地说道:“我们的相遇是个错误,更不该让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何况,我已经……”
他伸出手指轻轻按在我的唇上,然后不由我反抗,用力拽着我的手向前走。
我惊呼一声,叫道:“你放开,我生平最恨人逼我。”
他不理睬我,继续走着,直到把我拽进一间简小的木屋,他才松开我的手,道:“恨我,总比不理我要好的多。”
他说着把我推到一个椅子上,我这时才注意到屋内的一切。
这个木屋实在是简单的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床,一桌,两椅。桌子上更是干净,只有两个酒碗。唯一突兀的,就是铺满一地的酒坛子。
我叹一口气,道:“借酒消愁愁更愁,你何必如此?”
他执起一个酒坛,随意饮了一大口,道:“像你这样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一定不曾借酒消愁,又怎知酒消不了愁。”
“谁说我不会喝酒?”我毕竟年轻气盛,脱口而出,说出后方觉后悔,然而为时已晚。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星眸更亮,又随手掷给我一个酒坛子,道:“你看门外的溪水都已结作了冰,我一剑下去就能将它砍断,水尚能断,愁又为何消不得?”
我望着碗口粗的酒坛子不禁皱了皱眉头,我虽然喝过酒,却毕竟只是幼时浅尝辄止的品饮,绝没有这等海量。但是,终究不愿被他耻笑,便端起酒坛勉强喝了一口。
这酒甚浊,自然也烈,辣的我险些呛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我随口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神情却出奇的清醒,道:“水能断,愁可消,只因时过境迁。你我已经相遇,就像从栾城到邢台原本只有一条路,如今行至一半,又新修了一条更宽广之路,为何还要固守着原来的路?”
我道:“人总是害怕面对新的事物。年轻人,难免鼠目寸光,只能看到十丈之内的宽广。谁又能知道,这条新的路是否徒有其表,往后是否比旧路更为平坦。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要从旧路走,岂能言而无信?”
他又拿起一坛酒,道:“你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哪条路好走?至于那个‘别人’,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能确定他让你走的是一条你想要的路?”
谢风啊谢风,你为何要步步紧逼,我叹了口气,道:“你醉了。”
他却笑了,眸里的光芒犹盛春晖:“但你却没醉。”
我无奈,遂粗饮了一口。
他望着我喝完,忽然神色黯然,叹道:“你相信缘分吗?”
我淡淡道:“也许。”
他端着酒坛,摇摇晃晃着站起来,说:“以前我不信,但现在我信。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⑶为谁?为你。从未有一个女孩子,让我如此念念不忘。”
“为我?”我苦笑,大饮一口,辛辣的液体如穿喉的鸩酒,xiaohun断肠,“我有什么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你有什么好?我甚至痛恨这样的自己,居然会为一个女人痴迷如此!”他说着,突然用手指着我厉喝道:“你走!我不要再见你!”
我双颊发烫,心底蓦然一惊,起身向后连退数步,哀婉道:“你叫我走?”
他傲然昂首,双眼却通红,道:“你既本不愿来,我身为男儿,自不会强留你,更不会哀求于你,你走吧!我也不会再去找你。”
“好!我走!”我头脑发胀,眼前天旋地转,摇晃着走到门口,竟有一滴泪充盈在眼眶。他为何迫我前来,又逼我离去?我扶着门框,他那样骄傲不群的一个男人,我对他如此绝情,岂不是伤透了他的自尊与痴心。而我,我如何狠得下心,难道这几日,我心底不是一样念着他?
终于,酒精驱散了我所有的理智,什么婚约,猜忌,通通都是过眼烟云。
我霍然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他,坚定地说道:“不,我不走。”
注:⑵出自元代白朴的《沉醉东风?渔夫》,原句是“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忘机友,指相互不设机心、无所顾忌、毫无机巧算计之心的朋友。
⑶诗出自黄景仁《绮怀》前四句,黄景仁年轻时曾同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但故事却仅有一个温馨的开始和无言的结局。此诗正是咏叹这种时过境迁的悲伤之情。
第一卷,风之卷:往事如风 (八)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上)
他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又黯然道:“你为何不走?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走到他身旁,嫣然道:“只因我还未醉,还没试过酒是否真的能消人愁。”
他扶着我的肩,柔声道:“那你为何不试试?”
我闻言身躯微震,举酒而饮,已不知是何滋味,曼声道:“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⑴”
他将我揽入怀中,道:“我不是黄景仁,你也不是他表妹,不必为‘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而伤悲。你不要怕,人生在世总该为自己而活,谁也不能干涉我们。”
你不要怕。犹记得相识之初,他也总这样低声宽慰我。
感念之际,越发愁绪缠绵,我叹道:“只可惜,人总不能太为自己,那样会负了他人。”
他纵声而笑,不屑道:“古时,楚汉争霸,胜者为谁?三国时,独占鳌头之人又是谁?”
我不知他何意,茫然地对上他的眸子,道:“自是刘邦和曹操。”
他又道:“你可知楚霸王何等威风,为何被市井出身的刘邦迫得个乌江自刎的惨烈下场?刘备孙权亦不是善与之辈,又为何悉数败在曹操手中?”
我回道:“从来胜负之事,自有天时地利人和。”
他轻点了下我的额头,道:“你说对了一半。天时地利不过是辅因,人和才是正主。楚霸王虽一世英雄,却碍于英雄的名头,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看似洒脱,实则憋屈的很。而刘邦则不同,他本就自贬身份,人人皆知他本是个无赖小民,所以无论怎样都无可厚非。我看项羽之所以会败,也是败在‘英雄’二字上。三国时,虽有刘备知人善用,孙权雄姿英发,但曹操一句‘宁我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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