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胜听罢,深以为意,赞道:“你说的不错。想不到兄弟你小小年纪,却也颇有见识。赵棠,我记下了,将来无论生死成败,再相遇必要和你畅饮三大碗!”
他说罢朗声而笑,我望着他的笑声,心中却不免悲戚。
蒙古人对汉人苛捐劳役不断,更设下许多匪夷所思的法令:杀蒙古人偿命,杀回回人罚银八十两,杀汉人却只用罚交一头毛驴的价钱;汉人不能有姓名,只能以生辰为名,不能有武器,违者严刑处之;蒙古军官甚至享有汉人女子的新婚初夜权。在蒙古人的铁骑之下,汉人的生活举步维艰,天下哀鸿遍野。
我不禁喟叹,民心尽失,曾经纵横南北、叱咤风云百余年的大元王朝,当真是岌岌可危了。
世道艰难,旅途疲倦,好在身边有小方的逗乐解怀,有南北壮士的豪气赤胆,着实让我宽心不少。
沿途一直打听刘基的下落,我才知道他近几年一直在丹徒隐居,至正八年才重返人群,居于杭州。至正八年,正是台州起义军方国珍起事的那一年,刘基一度在朝为官,又隐居深山,偏偏在至正八年再度出世,难道他还要助纣为虐吗?
想到这里,我心中迟疑,如果当真如此,此人实非世人所称道的举世良才,也绝非与我同道之人。
注:⑴史书上记载,刘福通攻取颍州的时间是四月初三,我又篡改历史,皆因第一卷那些发生在雪夜的初恋故事,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下)
行至杭州,我与这些走南闯北奔赴义军的壮士一一惜别,绝心去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绝世奇才刘伯温。
“赵小弟别忘了你我之约,若有空来安徽,定要往巢县来找我!”临走时,赵普胜冲我大喊道。
“一定一定!”我和小方摇摇望着他,不住地挥手。
这一路走来,能结识这样豪气干云的爽朗汉子,我心中也欢欣不已。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刘府中人声称刘基并不在杭州,而是游历四方去了。
江浙自古是富饶之地,杭州城更是富甲一方。城门于卯时启开后,商旅农民争相出入城门,我和小方却逆着闹哄哄的人群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与热闹繁华的杭州城愈发格格不入。
我坐在于杭州城外凉亭中休憩,心中更加茫然,他何故要游历四方?
只怕是担忧蒙古人于这内忧外患之际再次任用他,以镇压南北起义军。他即是那老者的得意高徒,想必胸中有数,蒙古王朝早已不复当年,又怎肯再接此烫手山芋?但他毕竟是满腹才学的不世之人,如何甘心一任隐于田园,做一个闲情野鹤。老者说,上善若水,他一定在等,等这个上善之人,所以他必须游历四方,以避眼前之祸。
只是,四处游历,我又要到哪里去寻呢?
我思索良久,不得其果,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今日是哪一日?”
小方想了想,答道:“二月十四。”
“十五日已前,过去心不可得。
十五日已后,未来心不可得。
正当十五日,现在心不可的。
三心既不有,万象复明谁?”
许是我激起了小方的回忆,他闲暇无事,低声吟唱起这首歌,与老者沧桑的语调相比,他略带稚嫩的童音唱来另有一种清新无忧的悦耳。
我心念微动,既然过去心,未来心,现在心皆不可得,那就该从哪来,往哪去。
我霍然站起身,拉着小方笑道:“我知道咱们该去哪寻他了!”
“去哪里?”小方一脸的兴奋。
“从哪来,往哪去!”我拉着一脸迷茫的小方快步向刘基的老家青田走去。青田刘基,自然要往青田去寻,原来那老者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机锋。
千山万水访君难,如此兜兜转转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和小方才于晨光熹微之时,抵达青田县。
一水绕城南,春风满渡头。往来人似鲫,终日不停舟。
青田,不愧是江南名县,浙南漓江,正值二月,青田渡头前,行人船只络绎不绝,一片欣欣向荣之意。
此地奇峰高峦连绵迭起,瓯江如一条玉带贯穿其间,当地百姓亦是民风淳朴,当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只不知如此美景仙境养出的刘基,会是怎样一位名士!
我站在太鹤山下,仰观苍穹,不觉吟叹:“何处别寻仙境界,此山原是鹤家乡。”
小方闻言,手舞足蹈,拍手叫道:“这山里有仙鹤吗?”
我注目于在烟云间飘渺沉浮的青山,悠然道:“有没有仙鹤我不知,此山确有鹤鸣之士!”
说罢,我拉着小方的手,向山中走去。
此山并不太高,也不算巍峨,地势平缓,相比那日老者的故意刁难,攀爬起来要轻松的多。唯一让我一筹莫展的是,行至山中,明明前方的一处雾霭傍绕的高屋已经影影绰绰,身边却总有乱石松林挡我之行。
不知不觉,我们已在山中转了大半天,眼看暮色将至,依然寸步难行。
几番来回,我早已大汗淋漓,再看小方,亦是一脸愁苦。
我止步不前,定睛于身旁一方巨石之上,那上面坑洼不平,乍看下去竟像是阴阳两仪之象。我不禁叹道:“想来眼前这些乱石杂草实是大有学问。幼年时我曾听闻这世间有伏羲八卦之阵法,变幻莫测,兴许这之间有些关联,可惜我向来不通此术。”
小方听后,眉头皱得老高,煞有介事地跳到那方巨石上,眺望良久,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不是八卦阵。这可比八卦阵要复杂多啦!”
我闻言一惊,愕然地望着他。小方小小年纪,竟也懂得伏羲八卦阵这样玄奥的学问吗?
他被我瞧的不好意思,挠着头道:“其实我也不懂,只是以前我若惹爷爷生气,爷爷就把我扔到那乱石堆里去,让我怎么也走不出去。后来我问他,他就说这是八卦阵。”
我奇道:“那你后来走出去了?”
“那是自然!”他得意地拍拍胸脯,遂即又黯然道:“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行不行,这个好像和那个不一样。”
我心下了然,难怪老者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悟性,于是笑道:“你只管带着姑姑走便是!”
他应了一声,拉着我左转右折,迅速穿梭于奇石异林之中。
眼看高屋越来越近,我心中不免欢喜,小方却止了脚步,皱眉道:“不对不对,我,我走不下去了。”
我听他如是说,转了一下脑筋,对着那栋屋子高声唱到:
“十五日已前,过去心不可得。
十五日已后,未来心不可得。
正当十五日,现在心不可的。
三心既不有,万象复明谁?”
但愿这首歌,能让刘基知道我们是从老者处来。
轻伶的歌声一圈圈的飘散,犹如盛开在初春山色中的涟漪,却终归于湮没,只余溪水淙淙流淌的声响。
我在心中默然轻叹一声,难道是我猜错了?
我虽然有些失望,却不忍让小方难过,转身看到身旁有一棵果树,上面挂满了红澄澄的果子,十分诱人,就摘下几个递给他,柔声道:“没关系的,先坐下休息一会,吃几个果子解解渴吧。”
他点头同意,又开心的吃起来,边吃还边笑道:“好甜!”
我看他这般可爱,不禁想起林儿幼时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酸涩难言,面上却只是笑着随他一同咬着红果。
不觉暮色又至,瘴气湿重,头脑忽然混沌不清,眼前也蒙昧难辨,再看小方,已然倒在一旁。不好,莫非这果子有毒?
恍惚中,有清朗飘逸的歌声穿云入雾而来:
“十五日已前,藏身处没踪迹。
十五日已后,没踪迹处莫藏身。
正当十五日,布袋头开,全身显露。
不怜鹅护雪,且喜葛入冰。”
山气日夕佳,云雾渺渺地像情人的手,伴着歌声悠然地拂过我的脸庞,我的心中澄净宁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绽开淡淡的微笑,紧紧抓住小方的手。
刘基啊刘基,千回百转,终于让我寻到了你!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四)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上)
我的眼前渐渐黑了,我才发现漆黑和苍白是一样让人窒息的颜色,一样接近死亡的颜色。我努力去回想记忆里点点滴滴令我温存的时刻,努力去回想青山深处,绿水经行的生命律动。时光一幕幕地转换,色彩一层层地重叠,我的头脑越来越混沌,我只想拼命抓住一样东西,抓住我如水般迅速流逝的生命。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万般辛苦,我才挨至今日,怎能死在小小一枚果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的眼前渐渐清明,依稀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晃动,我心想:“这难道是一尘大师吗?”
我想轻轻摇摇头,却发现头重得由不得我控制;我想伸出手把眼前这恼人的白挥走,却发现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
可我还挣扎着伸出手,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哪怕是死亡!而我伸出一半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牢牢地握住,坚定而有力。
我的眼中瞬间湿润了,这样熟悉的温暖相握,让我几乎疑心是他,那个让我痛苦难忘的黑衣少年。
“风,风!你是谅还是风?”
我诧异地向前望着,那一抹模糊的白逐渐清晰,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溢过我的脸庞,我只觉,这人周身都闪着微茫,犹如圣洁的使者,接引我通往光明。他嘴唇微动着,仿佛说些什么,我却一字也听不清,看不清,只觉得似有什么清甜的液体慢慢地灌入喉头,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屋里已空无一人。我缓缓挪下床,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些力气,禁不住舒展舒展筋骨,深深地呼吸着清晨的露水香气。
“我竟还活着。”我微微笑着,走到床边,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阳光,就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我贪婪地任阳光丝丝沁入自己的皮肤,迎接着新生。
“却不知这家主人是谁?可是刘基?”我转过头来喃喃自语,并打量着这个屋子。此屋虽小而整洁,虽简而清雅,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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