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有羞色,却也不免黯然,柔声道:“那你娘和你爹呢?”
“死了。”他匆匆几口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又道:“有一年闹饥荒,他们都死了。”
我轻轻把他揽入怀里,柔声道:“不怕,小方,你还有姑姑;以后,你还会有先生。”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先生?”
我点点头,拉起他,道:“小方,快来跪拜你的师父!”
小方闻言,乖乖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说:“师傅在上,受徒儿方孝孺一拜。”说罢,低头叩首。
刘基忙拉他起来,道:“孝孺,快起来。以后师父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方拍拍身上的土,迟疑道:“我还不知道师父叫什么?”
我笑道:“这位是刘基先生。”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心中默念几遍,又问道:“刘基师父,家里有姑姑吗?”
刘基笑道:“阿薇姑娘若愿意留下来,基自然不胜欣喜。”
我遂即起身,拍拍小方的肩膀,柔声道:“姑姑会陪着你。”
小方欢呼一声,笑道:“太好了,师父像爹,姑姑像娘。我叫您师父,我就该叫姑姑师娘。师父,您说对不对?”
我不料他说这些,脸一红,嗔道:“胡言乱语。”
谁知刘基却不以为忤,大笑道:“对是对,只怕你这位师娘不依。”
小方奇道:“为什么不依?”
刘基看我一眼,笑道:“阿薇如轻云蔽月,怎会看上我这糟老头子?”
他这么说,我头低的更深。
只听小方急道:“不不不,师父一点也不老,就像那……嗯,像那八仙里吕洞宾,除了一个秃头和尚外,我再没见过师父这么俊朗的人了!你和姑姑站在一起,那就是一对画里的神仙。”
“秃头的和尚?听你所言,必是我那师弟一尘无疑。你这个孩子当真有福气,这世上的奇人竟都让你见了。可见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感叹道。
我抬头,恰好对上刘基溢满笑意的眼眸。我面上微微一红,心底却想起另一双眼,那双眼深若寒潭,刺痛我的心;这双眼却犹如一江春水,暖风拂面。
何必再想起那双眼,何必再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去,韩宛棠已经死了,活着的是阿薇,是朱雀。但愿苍天,能助我重生,完成父亲遗志。
不,我的命,只在我自己手中,谁也不能左右我,哪怕是天,朱雀必将重生!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五)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上
不知不觉,已经在青田呆了大半年,如今正值七月流火,好在山间总有清泉凉风,日子倒也十分舒爽。
这大半年里,刘基白日里就教小方百家经典,晚上他往往独坐在荷花池边的松树下喝酒。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喝酒,在我看来,那样静默而萧索的长醉像是与寂寥黑夜的一种无声的宣战。
他酒量很好,却也会醉。醉了以后,总是一个人对月舞剑。本来,他是要把剑法也教给小方的,奈何小方对此并无兴趣,只是整日深深埋头于书中,刘基总是笑谈:“这小子读书成痴,敢情是书虫转世!”
不得不说,他的剑姿甚美,随风而动,随雨而歇,飘逸潇洒,畅快淋漓,似高妙的武学宗法,又似白鹤起舞。若是夹杂了三许醉意,便愈加风神绝伦,渺然如仙。
我夜夜观他舞剑,偶尔也心驰神往地捡来树枝跟着舞,日子久了倒也似模似样。无形之中,这剑法似乎让我的身体比以往更加强健,步履也轻盈多了。以往上下山需要四五个时辰,如今来回只要两个时辰就足矣。闲暇时,他便教我一些归纳吐息之法,我日日跟着他做来,越发觉得神清气爽,半年以来我再没有生过一场病。
虽然偷师于他,但我决不愿让他看到我舞剑,只因他舞的太好,让我自惭形秽。
然而有一日,我于山中的荷花池里轻送一叶扁舟,旋身其上。
荷叶田田,清莲濯濯,凉风徐徐,明月皎皎。我不觉心旷神怡,便拈了一捧白荷,以花作剑,翩翩而舞。
我正如痴如醉之际,一曲箫曼不期而至。
箫声,厚载我半生悲伤的箫声,我有多久没听过这箫声了。
今夕明夕是何夕,那一袭黑衣原来从未从我心头褪去。
我微微怔住,眼含泪光,箫声戛然而止,一句漫吟远远传来:“晚凉风定却回船,望见新月在天边。放下荷花深深拜,翻身忙整翠花铀。”
我如梦初醒,一个旋身不稳跌坐在舟中,手中那一捧青莲顺着倾洒的月光飘落于暗影沉浮的碧池渺渺。
白衣翩飞如清风般无声地跃入舟中,他虚扶着我的双肩,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扭伤了脚?”
我抬头,对上他暖如骄阳的目光,不是他,不是他!
眼中的湿润迅速风干,神色却是黯然,我缓缓站起来,淡淡道:“没事。”
他竟也有瞬间的恍惚,那炽热的眼神仿佛越过我看到了另一层虚无的影子。他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亦是沉默。
我与他静默地并肩而立,蓦然之间,凄凉之意更浓,岁月寂静无声,偶有几声蛙鸣闹在伤心人的心头。
“你舞的不错。”他突然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那语调不像是赞叹,而像是一种怅惘的追忆。
我愕然地对上他的眸子,歉然道:“未经先生允许,我便偷师于您……”
“无妨。”他躬下身子,小心翼翼从池中拾起那朵一落莲花,动作说不出的轻缓怜惜,仿佛那花儿是一个娇柔的少女。
我诧异于他眉间骤然升起的萧索,这才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的像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他又道:“是基唐突了,今日饮酒过多,偶然见到你舞剑,想起一个故人,便借着酒劲扰乱了你的情致。”
我这才注意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正混着他身上特有的芷兰芬芳,悄然缠绕着凄迷的夜色。
幽深的月光注入他同样幽深的眸子,明亮而皎洁,他修长俊逸的身姿与满池的纯白一同摇曳在夏夜的风中,却是一种令人心痛的优美。
那一瞬间,我恍若隔着重重山雾看到了隐藏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故事,一个潇洒男儿背后的细腻悲情。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他的世界,一个哀伤而苍白的世界。
他不经意间飘洒的忧伤深深地触动了封存于我自己心底的那份隐秘,我幽幽道:“没有,你的箫声很好,也很应景。”
他抬头,似是酒醒的缘故,先前那份伤感已悄然消匿,眸里的星光却更浓,他道:“你的剑法更好。真想不到,你倒是能无师自通,这套水问由你舞来,更具出尘飘逸之意。只是未免锋芒太过,告诉我,你为何要学剑?”
为何?难道让我永远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我不想再出现第二个陈友谅,我只想用我自己的手,守护我自己的命运和坚持。
我坦然的注目于他,道:“生逢乱世,我不过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孩儿。虽不愿害人,却难免为世情的利刃所波及,我只愿把自己磨成一把同样锋利的剑,以求自保。”
他仰头凝视着灿然于苍穹之上的星辰,那些明星纵横交错,遥遥望去犹如一只展翅的雏凤。连日来一直跟着刘基,我也粗略地看过一些有关星象的书,那些幽深的璀璨正是南方朱雀。
“宝剑锋自磨砺出,”他微笑着,遥指天边的另一丛更为明亮的繁星,叹道:“玄武与朱雀一朝相会,便是无妄劫灾,那将是世间最锋利的两把剑。”
我身形微颤,朱雀朱雀,他这么说,意欲何为?难道他已知道了我的身份?玄武又是谁?
我茫然道:“先生的话玄奥高深,我并不懂。我以为,人的命运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天上的星星又有什么关系?”
他淡然而笑,道:“你说这话的神情倒是像极了我昔年遇到的一个孩子。你还年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天道,人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要洞悉天道,顺应自然,而不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事。”
我摇摇头,道:“我是年轻,可我也不再是个孩子了。我只知道,人活着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他略带怜惜的望着我,眼神里是久经世故的沧桑,他叹道:“以你的年纪,却终日操持着不合时宜的成熟与哀愁。你可知道,这样下去,你就会像这朵开过荼靡的白荷,当纯白的花瓣碾落之后,你终将痛惜于无法挽回的如水青春。”
我望着他手中的白荷,只这一瞬间它绽放着最决绝的凄美,下一刻,它的美丽将烟消云散,零落成泥碾作尘。但这并不是一朵花的终结,春华秋实,今日的消亡只为了来日的果报。正如我,我还有需要守护的人和事,那是我的罪责,我的使命。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五)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下
我凄然一笑,不经意间这笑容里也带着同样的决绝,我道:“世情如霜,花儿本不愿老去,奈何西风要来摧残。美丽不过是弹指芳华,甜蜜的鸩酒,于我,这份美丽太过奢侈。花儿衰败了,却恰恰暴露出其内的莲蓬,那是它倾尽一生守护的瑰宝。美丽背后蕴藏的果实才是一朵花的真义。”
他眸里莹光微闪,道:“这么说,守护也是你这把剑的真义。”
我望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要用青春与生命来守护的,必不是寻常事物。如是这样,你且记住一句话,你手中的剑练至最高,也不过能以一敌百。要想成为万人敌,就要握紧你心中的剑。”
我欠身诚恳道:“请先生教我怎样握紧这心中的剑。”
他扶起我的肩膀,摇头轻叹:“我能教你的只能是你手中的这把剑。若想成为万人敌,就走出这座山门。如你所言,世情如霜,外面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刀光剑影,每一次言谈与机遇都是最好的磨刀石,能让你无敌于天下的只能是一颗饱受世情的心。当你学会了忍耐与承受,你就会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剑,犹如天上的朱雀神鸟,终将一鸣惊于天下。”
我震撼的望着他,月光已为黑夜布下斑驳而寂静的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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