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微微颔首:“无妨。”
我看着他的身影飘然而出,又望向刘基,问道:“先生要说什么?”
刘基深深望着我,那智光流转的眼神仿若能洞悉我的所有,良久,他道:“并没有什么,药草我已经放在隔壁的竹篓里,还未来的及分,一会你记得去把它理一理,我……有些事情,你做的惯了,让我去做,还真是有些不应手。”
这样絮絮叨叨的琐事由他说来,却像是最柔软的刀刃轻轻地逼近我同样柔软的心,撩拨起些些细微的震颤,我触动不已,道:“先生放心,我会去。”
我向外走着,他轻声唤我:“阿薇……”
我回头,他犹豫半晌,又道:“没事,你去吧。”
我冲他盈盈而笑,转身走出。
注:⑵出自李白的诗,意思是说,人生须含光混世,不务虚名,太过清高,远离世俗未必是好事。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十)薄情转是多情累,相思相望不相亲 上
一尘静立在一株松树下,一言不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那神情犹如一只云游的白鹤,身影里晕出一种一尘不染的孤洁,却又挥洒畅意,似与天地都融为一体。
他听得我的脚步声,又霍然转身,道:“韩姑娘近日过的可好?”
“很好,”我注目于他,“你为什么要来寻我?又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至于寻你,却是为了一件天大的事。”
我讶然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敛起笑容,神情也肃穆起来,缓缓道:“你可知道,现在滇南正流传着一句话:‘龙凤刃,天之匙。蕴玉玺,四海归。’”
我蓦然心惊,玉玺!莫不是指失踪多年的和氏璧?我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不得不警惕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他明亮的目光逡巡于我的面庞,问道:“你身上有一把稀世利器,叫做凤舞。不错吧?”
我知道瞒不过他,就坦然回望于他,道:“是又怎样?”
他释然一笑:“那就对了。这匕首本为一对,还有一把叫做龙吟。龙凤刃,指的就是它们。龙凤刃,天之匙,是说这两把匕首是打开天下江山的钥匙。蕴玉玺,四海归,‘天下江山’指的正是传国玉玺和氏璧。得到和氏璧,就等于得到了最名正言顺的正统之位,自然是江山一统,四海归心。”
我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震惊,望着他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寻到我也没有用。你是徐寿辉的人,我不可能把凤舞交给你。”
“难道你不想拿到和氏璧?为了韩林儿,为了赵宋王族?”他迫视于我。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冷冷道。
他笑道:“错。如果没有龙吟,你的凤舞根本毫无用处。而如果没有我,你根本找不到龙吟,更不会知道开启玉玺秘密的法门。”
我惊讶地看着他,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他神情自若的回道:“我说过,我自有我的办法。”
我摇头道:“我真想不通,你既已出家,为何还要淌这场红尘俗水。”
“每个人都有他存立于世上的特殊意义,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就是我赋予自己的意义。当今天下,浓烟四起,元人无道,四分五裂之势已成定局。唯有寻一贤德之人,重整江山,以战止战,才能破而后立,令万物归宁,生生不息。”他明亮的黑色眸子在这番言论中肆意地流淌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光芒与坚定。
我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令山河都黯然失色的出尘僧人,开始怀疑出世与入世之间到底是否隔了传说中的山高水远。
然而,无论如何,他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极难对付的机智,这让我不得不防备,我道:“依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凤舞交给你,而你去拿回那玉玺。那结果呢?你一定会把玉玺交给徐寿辉,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那也不尽然,”他直视于我,“姑娘可以与小僧一同前往,我们公平竞争,若你能得到那玉玺,我一尘自愿就此别过徐寿辉,永不出世。”
我毫不妥协:“大师你有备而来,我则毫无招架之力,又怎能算做公平竞争?”
他坦然道:“你有所不知,要拿到这个玉玺,需要一个机缘。也许这个机缘在你,并不在我。我相信上苍的眼睛,倘若它选择了你,我绝无任何异议。”
“我如何相信你?”我怀疑地望着他。
他回望于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姑娘若不信,小僧也无可奈何。但你不必急于做决定,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到时,请你务必给我一个答复,若你愿意随我前往,三日后我们就起程去云南;若你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我相信韩姑娘是聪明人,懂得何为最好的选择。”
我心中挣扎着,良久,才对上他的双眼,道:“三天之后,我自会给你答复。”
他眉头舒展,淡然而笑。
我想起一事,又问:“那日在颍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道:“发生了何事并不重要。你已不再是从前的韩宛棠,那些关于韩宛棠的过去最好还是忘掉。知道的越多,牵挂就越多,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像利刃蒙上了锈迹,再也回不了它曾经的锋利。你想成为一把钝的刀,还是一柄最锋利的剑?”
我闻言,颇有触动,扬眉道:“我不会再问。”
他亦释然,意味深长地望着渺然的山雾,喃喃道:“你终会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剑。”
两日后的夜晚,繁星璀璨,皓月当空。
我轻轻推开房门,月光顺势泻了满屋,刘基雪白的衣衫迷蒙在烛光与月光重叠的层层晕影中。他刚蘸了墨,正在一张铺展的宣纸上漫笔疾书。
我悄然走近他,帮他缓缓地研着墨,一股携有幽兰的酒气明灭在我的鼻息,我皱眉道:“先生喝了不少酒。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么呢?”
他疾驰的笔又是一番挥洒,蓦地顿住,回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想和先生说说话。”我伸手执起桌上的宣纸,曼声而吟:
“幽兰花,在空山,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置月窗间。幽兰花,何菲菲?
世方被佩薋菉葹,我欲纫之充佩祎。睘睘独立众所非,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念到这里,我戛然而止,因为有一点墨迹晕开在那个“老”字的最后一笔上,犹如滴落的烛泪。我轻叹一声:“先生的诗总是这样好,却未免太过萧索。”
他拉开身旁的木凳,轻声道:“坐。”
我缓缓坐在他身旁,犹疑道:“先生……”
他打断我,以一种向往的语调叹道:“你见过空谷幽兰吗?她是那样高洁绝美,却又落寞无依。我欣赏她的美丽,疼惜她的孤独,日夜把她佩在身边,却发现这样一来,她独有的那份美竟悄然无踪了。”
我亦叹道:“幽兰的美,大概就在于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幽’字吧,一旦沾染了世人身上的尘埃,她的天然意态也将不复存在。”
“你说的不错。”他看向我,又徐徐道:“你是来向我辞行的吧?”
我身躯微震,望着他道:“先生你都知道了?”
他摇头,淡淡道:“我什么都不知,你也从未对我说过任何。”
我苦笑一声,道:“先生不是未卜先知吗,为何不为我卜上一卦?”
“不必,”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不知是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脸上绽放着红晕,犹如傍晚的绯云,“有些卦卜的出,有些卦却不能。”
我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神情有些萧索,却冲着我淡然一笑,道:“你根本不必懂,也不会懂。”
(作者有话说:话说,我最近两天一直在写属于一尘的第三卷,导致我晚上做梦竟然梦见一尘,我,我太敬业了!不要怪我不赶紧上传啊,因为第三卷有点悬疑色彩,前两卷中的许多支线剧情都会在第三卷中汇总,比较难处理。我会再将其润色完善一遍,力求没有破绽,再上传,这也是对各位读者大大的负责!感谢各位支持!)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十)薄情转是多情累,相思相望不相亲 下
我有些不服,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看来先生真是厌弃我至极,连声挽留的话都不说。”
“我太明白你,你既然决意要走,我挽留又有何用?”他回道。
我扭头看到桌边的一杯酒,抓起来一仰而尽,rela的酒气瞬间注满我全身的血液,我倔强地说:“是,您是智者,您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我说着又斟满一杯酒,端起来还要再喝,他一把握着我的手,怜惜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我感受着他手上滚烫的热度,冲他嫣然一笑,道:“谁说女孩子不能喝酒,我不但会喝酒,还醉过呢!”
我忽然想起那些被我封尘的往事,不觉道:“那滋味,真好。”
消愁的滋味,怎能不好?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又道:“你想说什么?”
我啜饮着杯中酒,恍惚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来和你说说话。你,你真的什么都明白吗?”
刘基扶着我的肩膀,让我正对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道:“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突兀而尖锐的语气让我猝不及防,但激荡在胸中的酒气让我直视于他,道:“先生当然不明白。我并没有决定要走,如果你不愿我走,我……”
他却打断我,说:“我不会挽留你。”
他的直白径直将我丢进冰窟,我深吸一口气,一滴泪盈在眼眶,委屈道:“是,是,是,是我自作多情。”
他狠狠扳着我的双肩,那张原本温和的脸上荡漾起一种交叠着炙热和冷冽的矛盾,他激动地说:“你看着我,看清楚!看清你面前的这个人,这是一个年华已逝的男人,他所有的激情和青春都已葬送于岁月的风沙。如今他还残存着一丝明亮的面容,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将毫不停歇地老去。他曾经激昂的脸上将布满皱纹,他的牙齿会脱落,连带着他过去机辨的神采;他强健的身躯会变得佝偻而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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