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牙不哼一声,闭目吁出一口气,缓缓道:“还好,受得住。”
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悉心地将药涂在我的伤口处,扳着脸道:“你究竟对我有多少隐瞒,我不想追问过多。但也请你,多少配合我些。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妖女的伎俩吗?我之所以不想揭破,就是让要徐达自己迈出这一步,斩断心里这个结。你倒好,总跟我唱反调。”
我睁开双目,却不敢作声,乖乖让他给我上着药,足足等他训斥到无话可说,我才眨眨眼睛道:“朱大公子气消啦?”
他眉云依旧不展,随手将药瓶扔到桌子上,默然静坐。
瓶子在桌上骨碌碌地打着转,最终颓废而委屈地窝在桌角,销声匿迹。
良久,他才叹道:“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心中动容,嘴上却调侃道:“您瞧您多威风呀?动不动就训人家,从前像个君子,如今却像个山大王。小女子哪敢惹您朱大公子呢?”
他这才愁云尽散,眼芒流转,一把抓住我的手,戏谑道:“你说我像个山大王?”
我被他抓得生疼,齿缝里发出“嘶嘶”声,他方觉出我是有伤在身的,立即松了手。
我一边捂着自己的手,一边横他一眼,苦恼地蹙起黛眉道:“可不是吗?每天凶巴巴的,又霸道,又……”
本想说他不讲理,却又发现他仿佛句句在理,我不觉一时语塞,他眼若春波,接口道:“又什么?”
我毫不客气地坐入靠窗的太师椅,别转腰肢,将螓首靠往椅背,闷声道:“没什么。”
他把我扳过来,似是叹惋似是深情,缓缓道:“爱之深,责之切。我是太想把你放在身边,所以才会忍不住苛责你。”
按我原来的个性,一定会想这人怎么就脸不红心不跳呢?可此刻,我望着他幽深的眸子,反而把这话生生僵回身体里,玩笑也换作三分认真:“你……你真这么想娶我为妻?”
他眉角飞扬,慨然道:“为官莫若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我十分希望,在我此生的戎马生涯中,也能有一个阴丽华常伴左右。”
我心内动摇,迎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眸,叹道:“你已经有一个阴丽华了。”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我,不动声色地探手握着我的手腕,轻声道:“我要的是你这个。”
我侧过脸,岔开话题道:“你说过两日要回濠州?”
他知我不想深谈,不也做勉强,点头道:“不错。眼下濠州时局动荡,于情于理,我都要把郭公接到滁州。”
我淡淡“哦”了一声,垂首望着灯火下的桌椅,目光无意间聚焦在那个斜躺着的药瓶上,恍然想起他的箭伤。经这一日一夜的折腾,真不知又成什么样了。
我抬起头,蹙起秀眉地望着他,迟疑不语。
他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也软下来,柔声道:“怎么了?”
我用神注视他半响,犹豫道:“你的伤……怎样了?”
朱元璋退到床沿坐下,轻松地将外袍褪掉,意态悠闲道:“你看看不就知道啦?”
对于他状似无赖的模样,我只别他一眼,却也顺从地跟过去,深红的血迹已渗透了他背上的白布。我料想不妥,急忙帮他褪下白布,只见那刚刚有所好转的箭伤已然绽开,血肉模糊。这种情形下,假如方才珠儿不顾一切地刺杀朱元璋,兴许真的会得手。
想到这里,我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后怕,微嗔道:“你都不疼吗?伤成这样,还要马不停蹄的到处跑!”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此刻停了,下一刻倒下的就会是我。户枢不蠹,我不能停。”
我登时沉默,因为心已肃默。
他轻柔地握住我缠布的手腕,温声道:“听闻朝廷在高邮的战役愈演愈烈。若我没有猜错,刘福通极有可能趁此形势再度发起猛攻,甚至占地为王。刘福通毕竟只是辅政之将,韩林儿才是正主。你若跟着韩林儿【。52dzs。】,至少也该有半个公主的待遇。你这样跟着我,会不会举得很辛苦?”
我叹息着在他肩侧坐下,感慨道:“你明白的,我根本不配当这个公主。”
他转过身,柔声道:“怎么会?你为了自己的家族,不惜委屈自己留在我身边,你是当之无愧的公主。”
我不料他开门见山的把话说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问道:“你不会怪我……”
他洒然而笑,回问道:“那你会怪我吗?”
是啊,我们之间,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应该是一种双赢的关系。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我们各取所需,只是这份“需”里,会否有一丝丝不属于权力与利用的真情?
我仰起臻首,一字一句道:“有你的明天,才有我的明天。”
他眉角飞扬,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攻下集庆,让你风风光光地与韩林儿相认。”
还能说什么呢,只此一句,就算没有情意,亦会是我此生无以为报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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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朱元璋将滁州城托于李善长暂时代为管理,汤和从旁辅佐,花云留城驻守,并趁此时机整顿军务,理财练兵。
徐达奉朱元璋之命先行前往濠州通报喜讯,以安郭公之心。而我和朱元璋则带着十几人随后,迎郭公及马惠英众部南下。
濠州城内,黑云密布,城楼上兵甲肃肃,空气愈发窒闷。
我不禁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守兵在,你看那是谁的人?”
朱元璋眉头紧锁,沉吟道:“是郭公的人,莫非这几日濠州城内又有什么变数?”
我为之一松,开解道:“不管什么变数,上面既然是郭公的人,那说明吃亏的不是咱们,对吧?”
他面色冷沉,思忖道:“但我却不想濠州继续乱下去。濠州与滁州休戚相关,它若再这样乱下去,难保不会再度引来虎狼之师。”
我点头道:“不管怎样,先进郭府吧。”
就在此时,我的心中突然生出警兆。
“朱元璋,看你这回往哪跑!”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十二)危机四伏
我们愕然回首,只见孙敬实领着二十余人气势汹汹地立在我们面前。孙敬实曾险些丧命于朱元璋手下,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显然是来者不善。
我拔剑护住朱元璋,指向孙敬实,身后的十几名家将亦齐刷刷地指剑向他。
孙敬实的脸上却毫无畏惧,他喝道:“小子,我等你很久了,自徐达昨日回城,我们就埋伏在这里,你以为你还能逃脱吗?”
我心下骇然,再望向四周,果然那些小贩路人手底都瞬时银光毕现。人群缓缓向我们靠近,且都露出悲愤之色,大战一触即发。
朱元璋一反常态地劝解道:“敬实兄何必如此?濠州大乱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我知道他看似稳健的手臂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他的箭伤又复发了!如果此刻开战,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孙敬实恨声道:“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老子劫走我父,我就只好拿他的女婿作交换。
我与朱元璋迅速对视一眼,看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郭子兴一时按捺不住,与孙德崖发生冲突,并绑走了他,以泄旧日之恨。
目前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与他们奋力一拼,兴许能打赢,但朱元璋负伤在身,万一有个闪失?
谁知,朱元璋低声对我说:“你速速回郭府告之郭公,如今皖东战局微妙,应以大局为重,切勿逞一时之快。”
我讶然地抓住他的衣袖,他却轻轻拂落我的手,泰然自若地上前一步说道:“我想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敬实兄若真有此意,在下愿意同你走一趟,但愿如此一来,事情便能解决。只是请你放过我的这些兄弟。”
孙敬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我要带走,你的那些人同样一个都走不了!”
此言一出,我方全员戒备,几欲挥剑上前。
朱元璋微一扬手,气定神闲道:“敬实兄所图的不过是孙大帅安然而返,如果今日非要和我等硬拼,只怕我这些手下会不听我的劝阻,非要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等事情闹大会有什么后果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孙敬实沉着脸,阴寒的目光冷冷扫过我们,半晌后开口道:“带走朱元璋。”
我向着朱元璋脱口而出道:“不可!”
朱元璋略带安慰地望着我,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记我对你说的话。快带着兄弟们走,小心他反悔。”
我咬着牙缓缓点头,他便洒然地拍了拍身子,跟入孙敬实的队列中,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我登时沉静下来,对身侧愤愤不平的众人道:“咱们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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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孙敬实这臭小子竟敢在我眼皮底下绑走元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不是让你们去城门迎接!”
郭子兴立在厅堂中央,大怒着喝问脚下跪了一地的将士。
一个领头的将士颤声道:“我们本来要去,孙……孙公子说您吩咐要去城门换班,所以就……”
马惠英听到这里,秀眉微蹙,沉声道:“你们明知咱们与孙家不合,怎么还不提高警惕?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郭公?定是那厮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吧。”
那些将士愈发诚惶诚恐,磕头如捣米地重复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郭子兴一掌拍落桌上的瓷瓶,骂道:“混账东西!通通给我出去领五十军棍!”
五十军棍?犯下这样的大错仅仅罚五十军棍吗?
我忧心如焚,上前道:“郭公息怒,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尽快救回元璋啊!他……他有重伤在身,我怕孙敬实会虐待他。”
马惠英闻言,娇躯微颤,俏脸瞬间雪白,她焦急道:“你说重八哥有重伤在身?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怎么他在信中都只字不提?”
我一时语塞,更觉心虚歉疚,只得宽慰道:“想来是元璋不愿姐姐担忧吧。原本有汤和在,伤势已经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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