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上愈发愁云惨淡,忧心如焚地坐回床板上,默默去思索今日的种种。
离开亳州之前,我已经将诏书缝在自己的衣襟里,诏是上好的锦缎,墨是遇水不化的姑苏墨,犹记得在江中沉浮时,诏书还在怀间完好无损。
甲板上应该也没有,否则那么空阔、又有重兵把守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忽视那份黄橙橙的突兀。
那么,它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事乃宋廷机密、事关重大,更何况天完军极有可能参与离间大宋君臣一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里的人知道!
冷汗涔涔落下,无数景象在脑海中交叠,我极力地试图从记忆中拼凑出一些蛛丝马迹。
忽然,我一拍大腿,双目闪亮,自语喃喃道:“一定是在小艇上!”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三十)非常交易
宜早不宜迟,我立即探出属于我的船舱,却发觉甲板上重兵环立。如此贸然冲出去必定行不通,看来还要另寻他法。
就在此时,身侧的一扇门间传来细微的对话声,那其中竟有陈友谅的声音。
听出是他,我一面提高警觉,一面附耳倾听。这么晚了,他还在和谁交谈呢?
“有劳先生深夜造访,如今局势紧张,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说话的是陈友谅。
另一人说:“无妨无妨,这是机密,亦是走私生意,其中诸多难处,小民都明白。单看将军为了此番交易还特地开出战舰以巡视作掩护,已足令小民受宠若惊。”
我暗自思忖,原来巡视洪灾只是幌子,与走私商贩偷做交易才是天完军的真正目的。既然是走私,又是军队购买,他们究竟在交易什么呢?
“这是在下的诚意,但不知先生的诚意如何?”却听陈友谅问道。
商贩叹道:“此次与以往不同。一是最近朝廷把关严、风声紧,向疆内运货实在不容易;二是这次的货当真非比寻常,是真正空前绝后的好东西,所以……”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货如何?”陈友谅的声音十分低沉。
商贩低笑道:“左将军放心,这批从西域新进的神威大炮,火力威猛,有以一敌千之效,包管九州之内任君驰骋。”
我微蹙蛾眉,神威大炮是什么东西,竟能够以一敌千,纵横天下?
不管是什么,这对宋廷绝无好处,想到这里,我听得更加认真。
片刻后,陈友谅沉吟道:“在下不知先生究竟带回了多少存货,若我定下货单,先生还会将此物销给他家吗?”
商贩保证道:“将军放心,干咱们这行的讲的就是“信誉”两个字。咱们素有往来,将军自然明白小民的为商之道。”
陈友谅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谈下具体细节。”
我还想继续听,却遥遥听到甲板上传来口哨声,想来是守夜的士兵要换岗了。
事有轻重缓急,权衡之下,我还是决定趁着兵卒换岗的空当放下绳索,急速掠向大船下的小艇。
这一路倒还顺利,然而,狭小的船艇上一目了然,根本没有诏书的影子!
诏书究竟到了哪去呢?
我黛眉紧锁,正在思忖间,却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声,当下扑倒在艇间灯光找不到的阴影处。还好我身形消瘦,不至于露出马脚。
只听船上有人“咦”了一声,我心都提到了嗓子口,那人定然是发觉绳索被人放下来,隐约之间,仿佛还有陈友谅的声音。
看来是刚才那商贩与陈友谅交易完毕,要乘艇离开。也许他根本就是乘艇而来的,那诏书……
眼看是躲不过了,我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跳起来,远远盯着船上的人。
此刻战舰上已寒光森森,众兵簇拥下,遥遥的还能看到陈友谅、赵普胜和一个商旅打扮的中年人。
陈友谅看到我先是一惊,遂即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昂首仰视着他,违心道:“留在你身边,我每时每刻都觉得恶心。”
陈友谅的目中似能喷出火来,他面色阴冷,吩咐左右道:“把她拉上来!”
此言一出,立即有两个兵卒沿着绳索下来,我并不准备走,根本不会驾艇怎么走得了?
我故意反抗道:“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士兵犹豫地看着陈友谅,陈友谅目光深沉,淡淡道:“不必管她。”
我只象征性的扭了几下,便被两个士兵架上了甲板,望着陈友谅火光蔓延的双眸,我虽心底发怵,却依旧怒视于他,不言不语。
陈友谅一眼都不看我,只对身旁的商贩说道:“先生请!”
那个商贩疑惑地望着我们,抱礼道:“将军不必远送!”
陈友谅点点头,吩咐侍从送那个商贩下艇后,又将我拽进他的船舱内。
在他的大力之下,我踉跄着撞向床板,回头死死瞪着他,心中却想:不知道诏书是否在他这里。
陈友谅走向我,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语声冰冷:“我已经答应让你明日离开,你何苦……”
我打断他,轻挑蛾眉,淡淡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陈友谅沉了脸,捏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我偏偏要叫你恶心,每时每刻都恶心!”
心里的滋味就像咬了一口未熟的青杏般,酸涩苦楚,我试图别过脸脱离他的禁锢,他的吻却已密密地落在我的唇、双颊、颈间……
我通身颤抖,却不做反抗,眼中噙着泪水,轻轻道:“我恨你。”
陈友谅顿住,他撑起身子注视着我,神色冷峻,徐徐道:“我知道。”
他上身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露出健壮完美的古铜色肌肤。我忽然坐起来死死咬住他的左肩,将今生的爱与恨都倾注于这两行不深不浅的牙印中。
假如今生注定无法在一起,能在他身上留下我的印记总是好的。
泪水混着血水一并蔓延在陈友谅的肩头,他一动不动的承受着我的袭击,蓦地轻笑道:“你还是这么爱咬人。”
我松开双唇,抬头仰视着他清冷而明亮的面庞,语声嘶哑:“我恨你!”
“我知道。”陈友谅的呼吸骤然急促,手臂一带,巍如山岳的胸怀紧紧扣住我,轻柔的吻贴在我散落的发丝上,像是等待,像是挽留,又像是邀请。
在这一刻我甚至觉得,假如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我一定是幸福而欣喜的。
可惜不是,他薄削的唇一路向下,承载着我所有的寄望与失落,愉悦与悲伤。
我不敢碰触他的肌肤,不能承接他的情意,只因那会是无生无往的沉沦。
感受着他胸膛强有力的搏动,我强迫自己在他的耳边低语,字字清晰:“我恨你!”
陈友谅霍然长身而起,转身大步走至窗前,不再看我,宽阔的脊背还在颤抖,清亮的汗珠还在挥洒。
“你走吧!”清寒的声音自他唇间吐出。
我拉好衣襟,随手将如瀑的墨发挽起,仿佛心中散落的悸动也都随之而收拢。
陈友谅依旧背对着我,纹丝不动,我最后望了他一眼,咬着牙夺门而出。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他和她终于相见了,却……哎哎哎,放心,还会再见的!)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三十一)蓦然回首
在士兵们惊愕戒备的目光中,他深沉的声音再度传来:“让她走!”
方才并未在他身上搜到诏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随身携带。
难道说,诏书并不在他手上,而是落入江水中?也罢,天意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赵普胜驱艇将我送至汉阳,面色沉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揪着自己的衣襟,佯作漫不经心道:“赵大哥可是有话要说?”
赵普胜凝望着波澜壮阔的江水,叹息道:“我也算是过来人,你明明对他有情,为何还要离开?”
这话芒刺般细细地扎下来,引得我心中隐隐作痛,我怅然道:“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我与他今生无缘,早断早了。”
赵普胜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我老赵纵横一生,也就左将军这一个真兄弟,我不希望他抱憾终生。”
他会报憾终生吗?
往日种种跑马奔原般掠上心头,集庆于朱元璋志在必得,而我,亦将如约嫁给他。
我深深注目于赵普胜,淡淡道:“路是他自己选的,在走第一步的时候,他就该料到如今的结局。”
我说着拔出赵普胜腰间的长刀,断然割下自己的一绺青丝,递于他,坚决道:“赵大哥,你不必劝我,烦请告诉他: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与他缘尽于此。”
斩断情丝,既是要斩断尘缘,只是这份缘真能就此抛下吗?
赵普胜神情复杂的接过发丝,叹道:“如你所愿,姑娘珍重!”
江水浩渺,江风婆娑,却载不动人间许多愁!
——————————————————————————————————————————
汉阳是南北相接的水路枢纽,亦是繁荣的贸易中心,码头林立,商贾如云。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傍晚,街市间华灯初上,满街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我浏目四方,这个陌生城市的热闹并没有勾起我太多新奇与兴趣,相反更衬出我的落寞与孤独。
两天了,都没有见到花云他们的身影,也怪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说清楚会面的具体地点,即使到了汉阳,依旧见不到面。
我现在最担忧的还是他们的安全,但愿他们都能平安渡过当日的洪灾。事从权宜,今晚再找不到人,我就必须启程赶往集庆。
正在思考间,我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至一个露天的高台边缘,台上置着刺绣桌裙的八仙桌,案上有鲜美缤纷的时令瓜果等贡品,还有一副飘渺如仙的女子画像,而我身旁则是一群手执花灯笑盈盈的男女,鞭炮声不绝如缕,青烟渺渺弥漫,我恍然意识到,今日竟是七巧节。
烟火漫天,星汉灿烂,欢歌笑语,佳偶相逢,而我,却与此情此景如此格格不入。
高台下的女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怀揣着满心美好的愿望向着九天之上的织女星虔诚跪拜。
礼毕后,似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歌姬站在高台上表演助兴,伶音婉转,曼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