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飞说:那我就更没办法了,医生都是大学毕业,经过专门培训的,他那个赤脚医生的水平也能当医生?再说,现在学院百废待兴,我要抓紧工作。
邱云飞的不屑口气激怒了柳秋莎,她三两下就把邱云飞桌上的文件报表掀翻在地上。她的举动,大大出乎邱云飞的意料,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柳秋莎。
柳秋莎叉着腰说:姓邱的你行,全国全军就你一个人忙,你连儿子都不管了。
邱云飞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说:柳秋莎同志,我这是在工作,你也是当过领导的人,你知道工作有多么重要。说完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柳秋莎一摔门,冲着屋里的邱云飞吼道:你好好当你的官吧,以后你就别回这个家了。
她转身回到卧室把门插上,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场。此刻的柳秋莎真的是彻底失望了。她失望自己连个正经事都做不成了,邱云飞却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她想不通。
自己当年风风火火干革命的时候,邱云飞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现在轮到自己没事干了,邱云飞却风风火火起来,柳秋莎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夜半时分,邱云飞回屋睡觉,却怎么也打不开门了。他敲了半晌,柳秋莎也没有开门的意思,他只好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第二天,邱云飞索性搬到单位去住了。
柳秋莎想找一个发脾气的人都没有了,她只能和柳东面面相视。她就冲柳东数落邱云飞:儿子,你爸翅膀硬了,不想要咱们了,他这个臭老九可是翻了天了,你妈现在没事干了,这不公平,不公平呀。你妈13岁就开始打鬼子,革命了一辈子,也算能上能下,现在你妈只剩下给人当顾问画圈了,这世道变了。
柳东望着母亲也是一脸愁苦的样子,他说:妈,我不想在城里呆了,我要回靠山屯当赤脚医生。
柳秋莎抹一把鼻涕眼泪,认认真真地想过后,一挥手道:去吧,妈支持你。你回靠山屯,等过两年我退休了也回靠山屯,咱们在靠山屯过日子,把城里让给邱云飞这样的臭老九。
柳东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便开始连夜收拾东西了。就在第二天准备出门时他接到了杜梅的来信。杜梅在信中说,她马上要回城了,高考就要恢复了,他们俩要一起报考医学院。
柳东看完信,就对柳秋莎说不走了,柳秋莎一脸的失望。几天后,杜梅果然回城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就躲在屋子里复习功课。柳秋莎不安地教育他们:人家在外面到处找工作,你们把自己关在家里看闲书,看书能看来工作?
柳东就说:妈,我要考大学,想当医生就得考大学。说完,柳东就把她推出来了。
柳秋莎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就能革命,现在找个工作,为啥又要上大学呢。她以前一直认为,看书是瞎耽误工夫,到了还得拿起枪杆子干革命?不革命日本人能投降?蒋介石能逃到台湾?看书能代替革命?邱云飞那么没用的人,现在都当上了副院长,她革命一辈子只是有名无实的顾问。柳秋莎真的大惑不解了。
不久,柳东和杜梅参加高考,并双双被本城医学院录取。又一晃,柳秋莎被宣布退休了,章梅也早她一年退休了。
89。百无聊赖
早晨,柳秋莎下楼倒垃圾,她看见章梅穿戴齐整地推着自行车匆匆往出走,便喊住了她。章梅停下来说:秋莎,我现在在地方一家医院当顾问。
柳秋莎不解:你都顾问啥呀?
章梅就解释:我是护士出身,那家医院现在缺这方面的人才,请我去给他们当顾问。说完看看表:时间来不及了,回头再聊。章梅说完骑上自行车,匆匆地走了。
柳秋莎望着章梅的背影,连垃圾都忘扔了。回到家,她照了一回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下身穿着军裤,上身穿着睡衣,她为眼前的自己感到悲哀。忽然,她想起了洗脸梳头,收拾得穿戴整齐后,她又怔在那里:我穿这么整齐干什么?我没什么可干的了,我已经退休了。她突然坐在那里,手捧着脸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柳秋莎没人要了,我没事可干了。
从此,柳秋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退休生活。每天早晨起床做饭,家里现在只有她和邱云飞两人,柳东上大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来。邱云飞还是早出晚归地忙。现在的邱云飞显得更有文化了,鼻子上还多了一副眼镜。柳秋莎不知道那是花镜,她只恶狠狠地冲邱云飞的背骂道:你这个臭老九装相,你就装吧。邱云飞一走,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从这屋到那屋,穿着个拖鞋趿拉着走。有时,她郁闷得无聊,就把电视机打开了,电视机已经是彩电了,电视的声音很大,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面的动静能陪着她。
一天傍晚,她从外面买菜回来,在院里又看见了章梅。章梅仍然一身齐整,大概是下班了,这次章梅从容了许多,拉着柳秋莎在外面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柳秋莎上下打量着刚下班的章梅。章梅告诉她:整天忙死了,我这个顾问是有权的,要管护理部,还要管门诊部,一大摊子,快把我累散架了。说完就拍腿打背的。章梅还说:秋莎,你别闲在家里了,岁数不大,你看看你都快成什么了?
柳秋莎对照章梅看自己,真的就没法看了。她站起身,气哼哼地走了,仿佛是章梅得罪了她。
她做完饭,开始等邱云飞回来。邱云飞回到家,家里便有了人气。他一回来便开始接电话打电话,弄得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那一刻,柳秋莎感到充实。这天,邱云飞却没按时回来。邱云飞很晚才回来,他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嘴里打着响嗝。
看着他的样子,她的莫名火气就上来了,她冲邱云飞吼:你不在家吃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等你这么晚。
邱云飞就赔着小心道:对不起,学院来客人参观,忙忘了。
她仍不依不饶:我从早到晚伺候你,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了。
邱云飞就说道:有事说事,扯那么远干什么?
柳秋莎爆发了,神情激动地:我告诉你邱云飞,别说你现在是副院长,就是军区司令,我也不怕你。
邱云飞就摇摇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向书房里走去。她见他要躲,火气就更大了,她一把按住他道:姓邱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
邱云飞立在那里:让我说什么?
柳秋莎: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一天到晚不着家。
邱云飞:这是工作你懂不懂。他甩开柳秋莎的手走进了书房,然后留下一句:你该去医院看更年期了。
听邱云飞这么一说,柳秋莎气得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她叉着腰冲邱云飞道:告诉你姓邱的,老子从明天不伺候你了,我要出去找工作,给人家当顾问去。
邱云飞平心静气地说:去吧,省得在家里闲得闹心。说完便忙自己的工作了。
柳秋莎失去了对手,回到电视机前把音量开得大大的,吵得一屋子都发颤。邱云飞摇头把书房的门关严,又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90。终于看清了自己
第二天一早,柳秋莎穿戴齐整,真的就出去找工作去了。她在军区总院工作这些年,地方医院还是认识一些人的,章梅能找到工作,她凭什么不能,她对找工作充满了信心。当她找到那些熟人时,才知道人家聘用的顾问,并不是她想像的那么容易,不仅需要文化,还需要多年的临床经验,这样的人才能当顾问。她在医院工作过,当院长、当顾问,可干的一直是行政领导。
柳秋莎一连找了几个单位,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她没想到找个顾问的工作竟这么麻烦,她心灰意冷地往回走。她想到了章梅,章梅有文化,她是大学毕业参加革命的,这么多年干的就是医院的工作,她现在应该是专家了。想想自己,13岁参加抗联,文化基本上没学多少,她现在能看懂报纸,还是参加革命后断断续续学来的。此时的柳秋莎空前绝后地怀恋那些峥嵘岁月。那样的日子,才是属于柳秋莎的,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远离她了。她是个没用的人了,她才是吃闲饭的。她以前一直认为邱云飞是吃闲饭的,没想到,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成了吃闲饭的人。
从那一天开始,她终于看清了自己。
回到家里后,她把自己的军功章摆到了椅子上,然后又仔细地把它们别在胸前。
她冲着镜子看着自己,每枚军功章都有一个故事,那些故事已成为美好的回忆。她在向过去的柳秋莎告别,她冲镜子里的自己说:柳秋莎,你也有今天呢。柳秋莎你啥都没有了,你只剩下回忆了。然后,她流着眼泪把那些军功章收藏在箱底,她把过去的柳秋莎埋藏了。
这时的胡一百也退休了,柳秋莎在院子里经常能看见胡一百在小树林里转来转去。胡一百见了她就问:小柳哇,觉得咋样呀?
她就答:老胡,你也吃闲饭了。
胡一百就笑说:吃闲饭了,人早晚都有这一天呀。邱云飞还好吧?
一提邱云飞,柳秋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铁着脸说:那个臭老九还蹦跶呢。
胡一百就笑:现在咱们国家缺的就是知识分子,小邱还能干上几年。我们家章梅也是一天到晚比谁都忙,只有我闲在家里了。说着话的胡一百也是失落的,两个失落的战友很随意地就说到当年的事,一提到延安,自然跟年轻时候联系在一起了。
胡一百就说:小柳呀,当年要不是你对小邱铁了心,说不定我抢也要把你抢过来了。说到这,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想到那样的结果,如果那样的话,结果又是什么样子呢。两人都不敢想,也不能往下想了。他们现在已经是亲家了。前几天,柳南和望岛来信,说他们已经在内蒙古结婚了。现在望岛已经是连长了,柳南也是通讯部的排长。就是说,孩子们又把两家人的情感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才流动了。
胡一百就说:小柳哇,没想到,咱们会成为亲家,咱们这辈子没缘,孩子们替咱们圆上,这也是一种缘呢。
柳秋莎还能说什么呢?
91。邱柳北回来了
邱柳北不打招呼地回来了,她是带着5岁的儿子刘小疆回来的。邱柳北的出现,改变了柳秋莎沉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