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打狐狸!”
一听狐狸,尤其在铁家坟地,胡大伦“噔”地坐起来:“快招呼人!带上枪!先看住那洞口,别让那狗日的逃出去了!”
古顺去招呼人。胡大伦顾不上吃早饭,背上他领来还未交的那支快枪,急匆匆地出门朝铁家坟跑去。
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时,古顺带着几个背枪的民兵也赶到了。看着显现在老树根部原址上的大黑洞,胡大伦不寒而栗。一个小房基那么大的大土坑中,往侧旁伸延进去一个大锅口大的黑洞,显得很深,从里边徐徐散出阴冷之气,拂在脸上麻麻的凉凉的,令人很不舒服。由于洞很深,人又无法钻进去,而且谁还有胆量敢钻进去呢,他们就想出了老祖宗传下的“熏狐之法”。
胡大伦命人回村,用车拉来沙巴嘎蒿和大量的潮湿羊草,统统倒进那大坑洞中。
“点上火,别点明火,慢慢引燃,熏它!熏死它们!”胡大伦指挥着古顺等人,跳上跳下。村里的好多人一听说胡村长熏狐,都闻讯赶来了。大伙儿普遍因为深受“狐仙”之害而厌恶那兽类,包括铁姓家族的人,老树已倒,又有狐洞,铁姓人家也不出来阻挠了,何况狐狸穴居其祖先的墓地,毕竟有辱于先人名声。人们都拍手称快,男女老幼纷纷都赶集般往这边拥,昨天还在这儿相互间血性殴斗,你死我活,此刻相互见面后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戏谑两句或者拍拍肩拉拉手,就算完事了,毕竟在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共负一个青天翻土坷垃刨食儿,何必结深仇大恨呢。
干蒿子和羊草是点着了,可那浓浓的黄烟不往洞里走,只往外往上冒,却把围在坑边的胡大伦他们先熏得咳嗽连天,眼泪鼻涕一起流。
“这不行,这哪儿是熏狐,熏人呢!”胡大伦用衣袖擦着眼泪,冲古顺等人喊,“快回村!把碾道房扇糠的手摇鼓风车拉几个来,妈的,我就不信熏不出来!快去,越快越好!”
不一会儿,古顺等人真拉来了几个木制鼓风车,大家七手八脚架放在坑边。坑里又推倒进不少沙巴嘎蒿子和羊草,往上边洒些水,然后重新点燃。潮湿的草和蒿子,冒出了浓浓滚滚的黑烟和黄烟,尤其沙巴嘎蒿子平时就爱冒烟不好起火,洒上水后更是黑烟冲天,遮天蔽日。
“快摇鼓风车!对准那坑底的黑洞使劲摇风车!”胡大伦指挥着众人摇风车,接着疏散围观的人群,“大家都往后撤,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万一那狐儿出来咬着人吓倒几个,犯不上,都往后靠!古顺,你们几个带枪的民兵都过来,趴在坑边一起瞄准那黑洞,妈的,那狐狸出来一个撂倒一个!这可是你们民兵练活靶子的好机会,听我口令一起开枪!这回看你们的了!喂,你们几个快扇风!”这一下胡大伦,煽风点火好不热闹!
围观的人群被疏散到五十步外,留几个壮后生摇风车,七八个民兵由胡大伦古顺率领着埋伏坑边,子弹上膛,屏息等候。
风车摇起来了,祖先发明的这些木轮风车这回派上用场了,强劲的风从那几个风车口里摇出来,往那个坑底黑洞口吹进去,于是浓浓的黑烟随着风一起滚滚灌进那狐洞里。
不一会儿,狐洞里有动静了。“噼里啪啦”乱响一起,随着从洞口那弥漫的黑烟中飞蹿出一些物来。
“开枪!”急慌中,胡大伦大喊一声。
“砰,砰,砰!”
“嗒嗒嗒……”有人扣动半自动步枪连射起来。
“停!停下!别打了!”胡大伦又喊起。
原来,从黑洞里飞蹿出来的不是狐狸,而是蝙蝠!无数只蝙蝠,黑压压汹涌如潮地飞蹿出黑洞,有些被子弹击中落地挣扎,有些被浓烟中的火苗燎着了翅膀,掉进燃着的蒿草中,烧得它们“吱吱”乱叫乱扑腾。而多数黑蝙蝠从坑洞里飞腾而出,有的随黑烟往上飞,有的脱离出烟柱往旁边飞,密密麻麻又星星点点,然而今天天气好,白晃晃的太阳光很强,一向怕光而夜间活动的这动物,没飞多远又纷纷往下掉,有的寻找着黑影,围观的黑乎乎人群便成了理想目标,便都投奔他们而落。于是,人群炸了窝儿。喊着妈呀爹呀地,惊恐万分地闪避着这些可怕的黑色飞物的袭击,担心是毒蝙蝠,怕被咬上一口。人们挥舞着手臂,四散乱逃,胆大一点的折些树枝抽打那些照样惊恐乱飞的蝙蝠。那可怕的会飞的鼠样小动物,被人打落地后,露出两排细密而白白的毒牙,冲人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吱吱”乱叫,顽童们举起石头或土坷垃把它们砸成肉酱,血肉模糊。可怜的蝙蝠,它们招谁惹谁了,遭此横祸!
“快摇风车!快了,蝙蝠被熏出来了,狐狸也快了,小子们,加油啊!手上咋没有尿啊?摸娘们儿裤裆了?啊哈哈哈哈,加油摇啊!”胡大伦狂呼乱叫,猥亵地说笑,如灌了半斤老白干似的兴奋。
因蝙蝠出洞而停下来的鼓风车,重被摇动起来。有人往坑里继续倒卸蒿草。黑烟接着往那狐洞灌进去。
“噌,噌!”有两只黄狐狸,从黑洞里蹿出来。
“打!快打!!”胡大伦手一挥。
“砰砰砰……”快枪响起来。
两只狐狸跳了两步便倒下。
“打中了!打中了!!”有人狂叫。
接着,从那黑烟滚滚的狐洞里,一下子拥出十几只大小狐狸来。
“开枪!快开枪!这是一窝子狐狸!”胡大伦慌乱中喊叫着,也扣动手中枪的扳机。民兵们的枪,炒豆似的响起来,“噼噼嘭嘭”连续不断,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如一场规模不小的伏击战。平时经常有组织的打靶,作为基干民兵,都有出色的表现,此刻面对手无寸铁、近在咫尺的兽类,他们可大有用武之地了。可怜的狐狸们纷纷倒下,有些受伤的,则狺狺吠叫着往坑上边蹿越,也被补上两枪打下去。然而,为了生存,为了逃命,狐狸们的冲击还未结束。那十几只刚倒下,紧接着又连续不断地蹿出几十只大小不等的狐狸来,它们不畏死活不畏枪弹,前仆后继,勇敢无比地从洞里拥出,往坑上边蹿越。开枪者们惊呆了。人们谁也没有料到,那个黑洞里会藏着这么多的狐狸!而且如此的不怕死,明明响着放鞭炮似的枪声,它们依然义无反顾地从洞里往外拥,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跳开或踏着倒下的狐狸尸体,往那闪射着子弹的坑口上蹿越,以图冲出火力网,逃得性命。这是生命的本能,面对死亡,它们没有别的选择。与其在洞穴中被熏死,不如冲出去一拼。活着是美好的,有生命的活体是美好的,兽类草木亦如此,都知道爱惜自己生命和懂得生命的珍贵,因为每个活着的物体,不管人或兽或植物,对它们来说生命就只有一次,这是上天的安排,只有一次。世界上不存在死而复活的九头鸟、九头狼、九头人之类的生命体。更不可能长生不死,只要死了,枯萎了,那么任何生命体便无法享受阳光、雨露、空气,这些对死者都成了多余,生命便失去了价值,失去了意义。生命不在的世界是个多么可怕的世界,请想象一下,没有了流动的河流,没有了飞翔的小鸟,没有芬芳的花朵,没有树木,没有虎狼牛羊,没有海鱼河虾,以至没有了人这更为复杂妄图称霸宇宙的狂妄生命群体,那这世界是个多么暗无天日的毫无价值的死亡世界!
“给我打!给我打!统统打死它们!让它们闹狐!让它们折腾!全打死他们!!”胡大伦杀红了眼,如一个杀生不眨眼的刽子手,撸胳膊挽袖子,脑袋上的缠纱布的绷带脱落掉一节,在他耳旁脑后飘荡着,像日本鬼子又像一个疯狂的土匪,据说他爷爷过去曾在库伦旗喇嘛王爷的“马队”里当过兵,又跟随大土匪“黑豹”干过打家劫舍,因此把嗜血成性的传统基因也遗传给了这位后代子孙,虽不是杀人如麻,杀“狐”如麻照样也可满足他的欲望,发泄他内心中压抑已久的见血取乐的邪火。
狐狸们一批批倒下去。枪声不断,上来一批扫下一批,如割韭菜,黄狐都成了血狐在土坑中挣扎、狂嗥,在冒着黄白色烟气的大坑中积尸如堆。狐狸的血,如流水般地淌涌,黑红黑红地汪起一片片,浇灭了正蔓延的蒿草暗火,同时新倒下的狐狸身上继续“咕咕”冒着殷红色血泡。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场面。
这是一次很罕见的屠戮。
这是一次强大的人类,对毫无反抗能力的狐狸群的集体杀戮。只是因为狐狸住进了人类的墓穴,并蔑视了人类尊严和权威使他们感到不安。
终于没有狐狸拥出了。
枪声停止。枪声戛然而止。杀红了眼的胡大伦们,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往坑里注视。周围一下子变得死静。没有了枪声,没有了狐狸的惨叫,没有了指挥者胡大伦狂呼乱嚷,这世界一下子沉寂了,安静了,连空气都凝固了。惟有那些死狐狸身上还未流尽的血,“滴答滴答”地流滴着。狐狸们乳白的胸脯,全浸染成血红色,未闭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瞪着杀戮它们的人,似乎在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如此杀我们?”而从坑洞中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令人头晕眼花,令人作呕,有两个年轻杀戮者忍不住呕吐起来。
那黑乎乎的狐狸巢穴,空空地张着口子,再也没有一只狐狸从那里蹿出,如一次事先说好的集体自杀般,完成了任务便没有了其他活狐了。
人们静静地注视着堆尸如山的坑洞。
“哈哈哈……”胡大伦狂笑起来,挥动着手中的快枪,“打光了!全他妈打死了!该死的狐狸,这回咱们可以消停了,咱们村起码他妈的安静个十年二十年,保住我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妈的,我们终于赢了!对这些闹狐,就得来硬的,决不能手软!这天是我们的天,山是我们的山,水是我们的水!岂能容忍这些异类称霸!”
“是啊,说得好!”
“还是咱们老胡!多亏了老胡足智多谋,指挥果断!老胡英明!”
“老胡万岁!老胡千岁!”猎手们高呼。
“瞎鸡巴喊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