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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辞了灵吉,驾筋斗云,径返翠云山,顷刻而至,使铁棒打着洞门叫道:“开门!开门!老孙来借扇子使使哩!”慌得那门里女童即忙来报:“奶奶,借扇子的又来了!”罗刹闻言,心中悚惧道:“这泼猴真有本事!我的宝贝扇着人,要去八万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么才吹去就回来也?这番等我一连扇他两三扇,教他找不着归路!”急纵身,结束整齐,双手提剑,走出门来道:“孙行者!你不怕我,又来寻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悭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过山,就送还你。我是个志诚有余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还的小人。”罗刹又骂道:“泼猢狲!好没道理,没分晓!夺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剑!”大圣公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往往来来,战经五七回合,罗刹女手软难轮,孙行者身强善敌。他见事势不谐,即取扇子,望行者扇了一扇,行者巍然不动。行者收了铁棒,笑吟吟的道:“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么搧来,老孙若动一动,就不算汉子!”那罗刹又搧两搧。果然不动。
罗刹慌了,急收宝贝,转回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
行者见他闭了门,却就弄个手段,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蟭蟟虫儿,从他门隙处钻进。只见罗刹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来!”近侍女童,即将香茶一壶,沙沙的满斟一碗,冲起茶沫漕漕。行者见了欢喜,嘤的一翅,飞在茶沫之下。那罗刹渴极,接过茶,两三气都喝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内,现原身厉声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罗刹大惊失色,叫:“小的们,关了前门否?”俱说:“关了。”他又说:
“既关了门,孙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唤?”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罗刹道:“孙行者,你在那里弄术哩?”行者道:“老孙一生不会弄术,都是些真手段,实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内耍子,已见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饥渴了,我先送你个坐碗儿解渴!”却就把脚往下一登。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辞,我再送你个点心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那罗刹心痛难禁,只在地上打滚,疼得他面黄唇白,只叫“孙叔叔饶命!”行者却才收了手脚道:“你才认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饶你性命,快将扇子拿来我使使。”罗刹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来拿了去!”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来。”罗刹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执在旁边。行者探到喉咙之上见了道:“嫂嫂,我既饶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个窟窿出来,还自口出。你把口张三张儿。”那罗刹果张开口。行者还作个蟭蟟虫,先飞出来,丁在芭蕉扇上。那罗刹不知,连张三次,叫:“叔叔出来罢。”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间不是?谢借了!谢借了!”拽开步,往前便走,小的们连忙开了门,放他出洞。
这大圣拨转云头,径回东路,霎时按落云头,立在红砖壁下。八戒见了欢喜道:“师父,师兄来了!来了!”三藏即与本庄老者同沙僧出门接着,同至舍内。把芭蕉扇靠在旁边道:“老官儿,可是这个扇子?”老者道:“正是!正是!”唐僧喜道:“贤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宝贝,甚劳苦了。”行者道:“劳苦倒也不说。那铁扇仙,你道是谁?那厮原来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名唤罗刹女,又唤铁扇公主。我寻到洞外借扇,他就与我讲起仇隙,把我砍了几剑。是我使棒吓他,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飘飘荡荡,直刮到小须弥山。幸见灵吉菩萨,送了我一粒定风丹,指与归路,复至翠云山。又见罗刹女,罗刹女又使扇子,搧我不动,他就回洞。是老孙变作一个蟭蟟虫,飞入洞去。那厮正讨茶吃,是我又钻在茶沫之下,到他肚里,做起手脚。他疼痛难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饶命,情愿将扇借与我,我却饶了他,拿将扇来,待过了火焰山,仍送还他。”三藏闻言,感谢不尽,师徒们俱拜辞老者。
一路西来,约行有四十里远近,渐渐酷热蒸人。沙僧只叫:
“脚底烙得慌!”八戒又道:“爪子烫得痛!”马比寻常又快,只因地热难停,十分难进。行者道:“师父且请下马,兄弟们莫走,等我搧息了火,待风雨之后,地土冷些,再过山去。”行者果举扇,径至火边,尽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腾起,再一扇,更着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渐渐烧着身体。行者急回,已将两股毫毛烧净,径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来了,火来了!”那师父爬上马,与八戒沙僧,复东来有二十余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行者丢下扇子道:“不停当!不停当!被那厮哄了!”三藏听说,愁促眉尖,闷添心上,止不住两泪交流,只道:“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说?”行者道:“我将扇子搧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气愈盛;第三扇,火头飞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烧尽矣!”八戒笑道:“你常说雷打不伤,火烧不损,如今何又怕火?”行者道:“你这呆子,全不知事!那时节用心防备,故此不伤;今日只为搧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诀,又未使护身法,所以把两股毫毛烧了。”沙僧道:“似这般火盛,无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道:“只拣无火处走便罢。”三藏道:“那方无火?”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又问:“那方有经?”八戒道:“西方有经。”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沙僧道:“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师徒们正自胡谈乱讲,只听得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饭再议。”四众回看时,见一老人,身披飘风氅,头顶偃月冠,手持龙头杖,只踏铁靿靴,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鬼头上顶着一个铜盆,盆内有些蒸饼糕糜,黄粮米饭,在于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圣保护圣僧,不能前进,特献一斋。”行者道:“吃斋小可,这火光几时灭得,让我师父过去?”土地道:“要灭火光,须求罗刹女借芭蕉扇。”行者去路旁拾起扇子道:“这不是?那火光越扇越着,何也?”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行者道:“如何方得真的?”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
“若还要借真蕉扇,须是寻求大力王。”毕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也。”行者道:“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圣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行者道:“你有何罪?直说无妨。”土地道:“这火原是大圣放的。”行者怒道:“我在那里,你这等乱谈!我可是放火之辈?”土地道:“是你也认不得我了。此间原无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被显圣擒了,压赴老君,将大圣安于八卦炉内,煅炼之后开鼎,被你蹬倒丹炉,落了几个砖来,内有余火,到此处化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宫守炉的道人,当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间,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猪八戒闻言恨道:“怪道你这等打扮!原来是道士变的土地!”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说,早寻大力王何故?’土地道:“大力王乃罗刹女丈夫。他这向撇了罗刹,现在积雷山摩云洞。有个万岁狐王,那狐王死了,遗下一个女儿,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赘为夫。那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若大圣寻着牛王,拜求来此,方借得真扇。一则扇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二来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灵;三者赦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行者道:
“积雪山坐落何处?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间到彼,有三千余里。”行者闻言,即吩咐沙僧、八戒保护师父,又教土地,陪伴勿回,随即忽的一声,渺然不见。
那里消半个时辰,早见一座高山凌汉。按落云头,停立巅峰之上观看,真是好山:高不高,顶摩碧汉;大不大,根扎黄泉。
山前日暖,岭后风寒。山前日暖,有三冬草木无知;岭后风寒,见九夏冰霜不化。龙潭接涧水长流,虎穴依崖花放早。水流千派似飞琼,花放一心如布锦。湾环岭上湾环树,扢扠石外扢扠松。真个是高的山,峻的岭,陡的崖,深的涧,香的花,美的果,红的藤,紫的竹,青的松,翠的柳:八节四时颜不改,千年万古色如龙。大圣看彀多时,步下尖峰,入深山,找寻路径。正自没个消息,忽见松阴下,有一女子,手折了一枝香兰,袅袅娜娜而来。大圣闪在怪石之旁,定睛观看,那女子怎生模样: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貌若王嫱,颜如楚女。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高髻堆青軃碧鸦,双睛蘸绿横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长。说甚么暮雨朝云,真个是朱唇皓齿。锦江滑腻蛾眉秀,赛过文君与薛涛。那女子渐渐走近石边,大圣躬身施礼,缓缓而言曰:“女菩萨何往?”那女子未曾观看,听得叫问,却自抬头,忽见大圣的相貌丑陋,老大心惊,欲退难退,欲行难行,只得战兢兢,勉强答道:“你是何方来者?敢在此间问谁?”大圣沉思道:“我若说出取经求扇之事,恐这厮与牛王有亲,且只以假亲托意,来请魔王之言而答方可。”那女子见他不语,变了颜色,怒声喝道:“你是何人,敢来问我!”大圣躬身陪笑道:“我是翠云山来的,初到贵处,不知路径。敢问菩萨,此间可是积雷山?”那女子道:“正是。”大圣道:“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