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母这才又睁开了眼,感激地望着李时珍:“或许是汝贤为百姓做了些事,上天才会派李太医这样的贵人来帮我海家,老身也不是说个谢字就能报答。汝贤,再给李太医磕个头吧。”
“不可!”李时珍连忙站起扶住了海瑞,“起来,领我给嫂夫人诊脉去。”
海瑞被他扶着,那头还是磕了下去,这才站起。
海母也扶着椅子站起了:“李太医,汝贤陪你去,老身就不去了。”
李时珍:“太夫人安坐就是,诊完脉我再来跟您老慢慢说。”
海母:“快陪李太医去吧。”
“是。”海瑞低头答着,“李先生请。”一旁领着,海瑞陪李时珍走出了正屋。
海母想了想,转身向东边卧房走去。
钱粮胡同海宅门外
海母手里拿着一块小布包着的东西走出了宅门,向两边望去。
西口和东口的几个锦衣卫也都似看不看地望向了她。
海母历来中气便足,望向西边的锦衣卫:“你们有谁过来一下。”
便是刚才跟李时珍答话的那个中年锦衣卫,对那年轻的锦衣卫:“你守着,我去看看。”说着便向海母走来。
海母望着他:“帮我买点东两,愿不愿意?”
那中年锦衣卫怔了一下:“买什么,老人家请说。”
海母打开了那块小布帕露出了里面的一吊铜钱:“家里来了大夫,这点钱看能不能买壶酒买点熟菜。”
那中年锦衣卫犹豫了一下,还尾接过了那吊铜钱;“老人家回家等着,我替你买。”
拿着钱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这时天已经黑了。
西苑司礼监值房外院
值房的屋檐下加挂了几盏巨烛灯笼,从头顶照着四个坐在门口椅子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坐在中间靠右上首的椅子上,依然红肿的面孔别人便看不清;依序排列第二秉笔太监坐在中问靠芹下首的椅子上,第三第四秉笔太监坐在两边的椅子上,也如陈洪一样,面影艨胧。
院子里站着的二十好几人的面孔却都被灯笼光照得须眉毕现。
提刑司的十几个头目站在院子的左边,镇抚司的十几个头目站在院子的右边,朱七和齐大柱都站在这边的第一排。
见官大三级便是这些人。除了双腿跪皇上,单腿下跪的便是这里。人到齐了,二十几人一齐右腿跪下左拳撑地:“属下参见陈公公、黄公公、孟公公、赵公公!”
旨意只有陈洪一人知道,黄昏时一声令下把大家都叫了来,椅子上黄、孟、赵三个秉笔太监也不知为了何事,此时便都望向他。
陈洪慢慢站起了:“有旨意,把那条腿也给我跪了!”
原来是传旨!刷地一下,原来还都是单腿跪着的二十几人立刻双腿跪地趴了下去。
黄、孟、赵三人也是一怔,连忙站起,各在自己的椅子前对陈洪跪了下来。
陈洪一个人站着本就显得高,这时头上那顶宫帽被层层裹着的白绢顶着,便显得更加高了。
“提刑司、镇抚司你们这些奴才都听了!”想着明天就有可能掌了司礼监的大印,这时正是立威的时候,陈洪传旨时的声音便格外尖利,“从成祖文皇帝设提刑司、镇抚司便有规矩,该两司统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直接掌管。有些奴才竟越过陈洪擅自向吕芳直接禀事!朕什么时候给你们改的规矩’或是吕芳给你们改的规矩?朕视尔等为手足,无奈尔等视朕为虚设!更有闻知讽谤朕躬之人不单不愤君父之慨且为其百般开脱者!朕白养了你们这些奴才!着陈洪向尔等再申祖宗之法,将有上述犯科先予薄惩,以示警戒。”
陈洪宣完了旨有意停顿在那里,院子里黑压压一片安静。
凡能跪在这里的人,都有不用眼睛便能感觉他人反应的本事。这时所有人的第六感都能看到陈洪的目光在望向右边的两个人:一个是朱七,一个是齐大柱。
“带进来!”陈洪却并没有先动朱七或是齐大柱,而是向院外大喊了一声。
提刑司两个提刑太监一边一个从背后反掰着一个人的双腕押了进来——灯笼下能看出那人竟是在海瑞门前接了海母的钱替她去买酒菜的中年锦衣卫!
两个提刑太监掰按着他到陈洪的面前按跪在那里。
陈洪:“这个奴才是谁的属下?你们自己认!”
左边的提刑司头目,右边的镇抚司头目这才都抬起了头向押来的那个中年锦衣卫望去。
“自己认!”陈洪又喝了一声。
“且慢!”跪在椅子前那个司礼监黄姓第二秉笔太监跟着大喊了一声。
陈洪一怔。
黄姓秉笔太监全名黄锦,这时高抬着头望着陈洪:“请问陈公公,旨意宣读完了吗?”
黄锦是吕芳的心腹,平时就常跟自己抬杠,这时这样问自然是又要跟自己叫板了,陈洪偏不答。
“到底宣读完了没有?”黄锦提高了声调。
“宣读完了怎样?没宣读完又怎样,”今日已不是往日,陈洪这句反问已露出了煞气。
那黄锦倏地站起:“宣读完了还让我们跪着?我们现在跪的到底是皇上,还是你!
自己不讲规矩,反叫别人讲规矩。起来,都站起来!”
“谁敢!”陈洪这一声就像枭鸟夜叫。
除了黄锦站在那里,其他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敢站起,包括另外两个孟姓赵姓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枭叫声在空中慢慢消失了,院子里更显黑压压一片沉寂。
“上谕!”陈洪波谲云诡这时又突然宣旨了,声音却故意压得低低的,目光却斜向黄锦。
轮到黄锦一愣了,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却不得不愣生生地又跪下了。
嘉靖的口谕历来云遮雾罩,本意就是让那些官员们揣摩惊惧,无奈提刑司、镇抚司这些人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因此曾有恩旨,司礼监对他们传旨时可以用自己的话附带解释,陈洪这时正好利用这个权力夹带着自己的话,模仿着嘉靖的口气借雷打人了:“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陈洪有意把“芳”字拉得长些说得特重,说了这句偏又停住,让众人去揣摩。所有人果然都是一惊,尤其黄锦更是一惊!他明白,这个雷竟劈向了老祖宗!
陈洪接着模仿道:“宫里二十四衙门长满了芳草,现在连镇抚司里都长满了芳草。
锦衣卫你们这些奴才,先看看自己穿的衣,哪一件上面不是花团锦簇?却不知贵贱,偏要往上面添草!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朝廷那些三品以下的官也没有比你们穿得好的。朕何时亏待了你们?功夫练过了头,胳膊肘向外拐了!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起朕的文章来,十三太保倒有两个帮他说话!是哪两个,自己站出来!”
朱七和齐大柱几乎是同时站起了,走到中间那条石面路上面对陈洪跪在那个中年锦衣卫身前。
“原来是七爷和十三爷。”陈洪的语气装作特别亲和,“七爷好,十三爷好!”
“陈公公!”朱七挺起了山一般的身板,“属下们犯了哪条治哪条,领罪就是。”说完刷地把衣服扯开连里带外一把脱了下来放在地上,光出了身板。
齐大柱也紧跟着一把脱下衣服放在地上,也光出了身板。
陈洪的目光飞快地笼罩了一遍院子里这些大内高手们,知道该收该放了,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刚才黄公公问我皇上的旨意宣读完了没有。现在告诉你们,圣意都传了。该跪的跪着,其他的有椅子请坐椅子,没椅子的委屈点在院子里坐下吧。”
黄锦领着另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站起了。尤其是黄锦,这一次爬起格外沉重,那两个太监都坐下了,他才在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坐下,坐下后便低头不语。
左边提刑司的头目们,右边镇抚司的头目们就地盘腿在院子里也都坐下了。
只有朱七、齐大柱还有那个中年锦衣卫跪在中间那条石面路上。
“刘二。”陈洪叫那个中年锦衣卫。
那中年锦衣卫身上还穿着衣衫,抬起了头:“回陈公公,奴才在。”
陈洪,“你在镇抚司快二十年了吧?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老人也会当差当到替罪官家里去买东西。摸着你的胸口算一算,皇上喂你一家子的东西吐出来也能装上好几船了吧?竟这般没有天良,怎么治你呢”
“陈公公!”齐大柱候地抬起了头,“刘二是我的属下,那个户部主事海瑞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叫他们照看着点,所有的罪都应该我当。请陈公公不要追究刘二。”
“好汉!”陈洪立刻夸了一句,“知恩图报,你这一番话还真难倒了我。七爷,你是他的师傅,你说怎么处治?”
朱七只好答话了:“如果万岁爷没有说砍我们的头,按家法,刘二该廷杖二十,齐大柱该廷杖四十,我该领杖八十!”
“那就按家法行事吧。”陈洪的目光望向了左边前排的几个提刑司头目,“活该怎么做你们知道。把皮肉打烂些,再送给万岁爷看。让主子万岁爷消了气。明白吗?”
三个提刑太监头目站起了:“奴才们明白。”
朱七手脚一伸趴在了地上,齐大柱跟着趴在了地上,那刘二低头脱了衣也趴在了地上。
陈洪:“请家法!”
第三十二章
玉熙宫精舍
神坛前的烛火都点着了,精舍里该点的灯笼也都点亮了,一片通明。
嘉靖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件绣满了《道德经》的袍子,在神坛的拜垫上跪了下去,拜了三拜,跪在那里,手拈法指,口中念念有词。
吕芳跪在他那尊蒲团边上,紧紧地趴着一动不动。
嘉靖念咒毕,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拿起了朱砂笔,在朱砂盒里蘸饱了朱砂,接着在一张黄裱纸上疾画起来——一道奇形怪状的符画出来了。
嘉靖搁下了笔,望着那道符,好一阵沉默。
那符上的朱砂很快干了,嘉靖双手捧起:“吕芳。”
“奴、奴才在。”吕芳依然趴着,声音哽咽。
嘉靖:“跟了朕大半辈子,带着这个,可保你下半辈子的平安。”
“奴才,”说了这两个字吕芳哽住了,好久才又说道,“能伺候主子这四十来年…奴才知足了”
“拿去吧。”嘉靖不再看他,径自走到帷幔里的龙床上自己侧着身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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