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就今拜别仁兄,辞别众位,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敢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始开;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吾虽不敢负汝前言,心中岂忍分别?”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里,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是日正旦,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是日驾坐紫宸殿受朝,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待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接着内卸了公服啐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吴用等着接。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命运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兄弟无功,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事分有,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众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各言处贺节,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差人榜,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躁,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只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我想那伙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若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箭头不发,努折箭。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自从受了招安,与国家出力,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兄弟们都有怨心。”
宋江听罢,失惊:“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军师,若是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谁向西周怀好音,公明忠义不移心。
当时羞杀秦长脚,身在南朝心在金。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为东京点放花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看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现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惧怕李逵,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平话,正说《山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桐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弈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勾栏瓦舍,如何使得大惊小怪这等□!”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喝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打。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打的意思。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他惹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甚么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兵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入去里面,寻副座头,坐了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请问老丈:却巷口一个军汉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捕。”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道:“我等诸将军马,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大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
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提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下官当以一力保奏。将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兄弟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愁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