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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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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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就是赫尔德①的学说,”安德烈公爵说,“可是,我的心肝,不是这个能使我信服,而是生与死,这就是使我信服的事实。你看见一个你认为可贵的、与你联系在一起的人,你在他面前犯有过错,希望能够证实自己无罪(安德烈公爵的嗓音颤抖了一下,把脸转过去),这个人忽然感到痛苦,遭受折磨,不再存在了……为什么?得不到答案,这是不可能的!我深信,答案是存在的……就是这件事才使我信服,就是这件事使我信服了。”安德烈公爵说。

①约翰·戈特弗里德·赫尔德(1714~1803),18世纪德意志资产阶级启蒙运动时期的一大思想家。

“是啊,是啊,”皮埃尔说,“难道这不就是我所说的么?”

“不,我只是说,使我相信来生之必要性的,不是论据,而是如下的实例,当你和某人手牵手在生活领域里前进时,这个人忽然在那里消失了,在乌有之地消失了,而你自己却在这深渊前面停步了,然后你朝那里张望。我于是望了一眼……”

“啊,那又怎么样呢?您是否知道有一个那里,有某人存在?那里就是来生,某人就是上帝。”

安德烈公爵没有去回答。四轮马车和马匹早已登上了彼岸,把马套上车了,夕阳已经西沉了一半,薄暮的寒气袭来,摆渡口上的水洼覆盖着点缀有星星的薄冰,使仆人、马车夫、渡船夫觉得惊奇的是,皮埃尔和安德烈还站在渡船上聊天。

“假如有上帝,有来生,那么就会有真理和美德,人的至高无上的幸福乃在于竭力追求真理和美德。要活下去,要爱,要有信仰,”皮埃尔说,“我们不仅是今天在这一小片土地上生活,而且曾经生活过,将来要永恒地在那里,在一切领域里(他指指天上)生活。”

安德烈公爵用臂肘撑着渡船的栏杆,栖在那里,倾听皮埃尔讲话,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轮夕阳的红光映照在泛出河岸的湛蓝的水面。皮埃尔沉默不言。四下里一片寂然。渡船早已靠岸了,只有波浪拍打着船底,发出微弱的响声。安德烈公爵仿佛觉得,水浪的拍击声正在附和皮埃尔说话:“老实说,你相信这一点吧。”

安德烈公爵叹了一口气,用童稚的、温柔的、闪闪发亮的目光望了望皮埃尔的通红的面孔,他情绪激昂,但在那首屈一指的朋友面前还是觉得羞怯。

“是啊,惟愿是这样!”他说,“我们上岸去坐车吧。”安德烈公爵补充地说,于是他走下船来,向皮埃尔指给他看的天空扫了一眼,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后,他头一次看见他躺在奥斯特利茨战场上所看见的那个永恒的高高的天空,那种在他心中沉睡已久的美好的情思,忽然欣喜地、青春洋溢地在他心灵中复苏。一当安德烈公爵又进入他所习惯的生活环境,这种感情就消逝了,但是他知道,他不善于发挥的这种感情还保存在他心中。对于安德烈公爵来说,与皮埃尔的会面标志着一个时代,从表面看来他虽然过着原来的生活,但是在他的内心世界,新生活已从这个时代开始了。

 13

当安德烈公爵和皮埃尔驶近童山的住宅大门口的时候,天渐渐黑了。他们快要驶近大门口,安德烈公爵面露微笑,要皮埃尔注意后面台阶附近发生的一阵混乱。有一个背着背囊的驼背的老太婆和一个身穿黑色衣裳、蓄着长发的身材不高的男人看见一辆驶进宅院的四轮马车,急忙向后转,往大门里跑。有两个女人跟在后面跑,总共四个人都很惊恐地向后门台阶上跑,一面回头望望四轮马车。

“这是玛丽亚的神亲,”安德烈公爵说,“他们竟把我们之中的一人看作父亲了。这就是她不听从父亲的一件事情;他吩咐把朝圣者赶开,可是她偏要接待他们。”

“什么叫做神亲呀?”皮埃尔问。

安德烈公爵没有来得及回答。仆人们迎面走来,他问他们老公爵在哪里,是不是要等很久。

老公爵还在城里,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等候他。

安德烈公爵把皮埃尔带到自己的卧室,他在父亲住宅中的这屋子总是收拾得齐齐整整,适宜于居住,之后他亲自到儿童室去了。

“我们到妹妹那里去吧。”安德烈公爵回到皮埃尔身边的时候,这样说:“我还没有看见她,她现在躲藏起来了,她和几个神亲待在一起。她在我们面前觉得腼腆,她活该,你准能见到他们这几个神亲。C’ est curieux,ma parole.①”

①法语:真的,这很有趣。

“Qu’est ce que c’est que①神亲。”皮埃尔问。

“你就会看见他们的。”

公爵小姐玛丽亚果然觉得局促不安,他们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涨红了脸。她那很舒适的房间里,一盏长明灯摆在神龛前面,有一个头发很长、鼻子也长、穿着正教僧侣长袍的男孩和她并排地坐在茶炊后面的长沙发上。

一个满脸皱纹的瘦骨嶙峋的老太婆带着儿童般温和的面部表情坐在旁边的安乐椅上。

“André pourquoi ne pas m’avoir prévenu?”②她用温和的责备的口气说,就像站在小鸡前面的母鸡那样站在那些朝圣者前面。

“Charmée de vous roir.Je suis très contente de vous voir.③”当皮埃尔吻她的手的时候,她对他说。

①法语:什么是。

②法语:安德烈,干嘛不事先通知我呢?

③法语:看见您我非常高兴,非常高兴。

皮埃尔还是儿童的时候,她就认识他,而目前,他和安德烈的交情,他和妻子之间发生的不幸,主要是,他那和善的、显得朴实的面孔,博得了她对他的好感。她用那十分美丽的、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他,仿佛对他说:“我非常爱您,但是请您不要讥笑我的人。”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坐下来了。

“啊,伊万努什卡也在这里。”安德烈公爵面露微笑地指着那个年轻的朝圣者说道。

“安德烈!”公爵小姐玛丽亚恳求地说。

“Il faut que vous sachiez que c’est une femme.①”安德烈对皮埃尔说。

“André,au nom de Dieu!②”公爵小姐玛丽亚重复地说。

看来,安德烈公爵对朝圣者的嘲弄态度和公爵小姐玛丽亚枉费心机的庇护,是他们之间业已形成的、习以为常的相互关系。

“Mais,ma bonne amie,”安德烈公爵说,“Vous deAvriez au contraire m’etre reconnaissante de ce que j’explique a Pierre votre intimité avec ce jeune homme.③”

“Vraiment?④”皮埃尔好奇而认真地说(公爵小姐玛丽亚为此而特别感激皮埃尔),他透过眼镜很仔细地瞧着伊万努什卡的面孔,伊万努什卡心里明白人们正在议论他,就用狡黠的目光环顾着大家。

①法语:你知道,这是个女人。

②法语:安德烈,看在上帝份上。

③法语:我的仁慈的朋友,你必须感激我才好,我向皮埃尔解释你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④法语:当真吗?

公爵小姐玛丽亚为她自己人而局促不安是毫无裨益的。他们一点也不羞怯。老太婆垂下眼帘,斜视着进来的人,她把茶碗翻过来,扣在碟子上,把吃剩的一块糖搁在碗旁边,心情宁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安乐椅上,等人家给她再斟一杯茶。伊万努什卡慢慢地饮着碟子里的茶,一面皱起眉头,把那调皮的女人眼睛打量几个年轻人。

“你到过哪里,到过基辅吗?”安德烈公爵问老太婆。

“去过,老爷子,”爱说话的老太婆回答,“圣诞节,我在上帝的侍者中已获致神圣的上天的奥秘。老爷子,甫才我自科利亚津来,那里揭示了伟大的神赐……”

“伊万努什卡和你同去的吧?”

“施主,我是独自去的,”伊万努什卡竭力地用男低音说,“在尤赫诺沃才和佩拉格尤什卡相遇了……”

佩拉格尤什卡打断伙友的话,显然她很想把她目睹的情形讲给他听。

“老爷子,在科利亚津揭示了伟大的神赐。”

“怎么,又发现圣尸了吗?”安德烈公爵问。

“安德烈,够了,”公爵小姐玛丽亚说。“佩拉格尤什卡,别讲下去了。”

“不……怎么,小姐,为什么不能讲下去呢?我喜欢他。他这个行善的人,上帝的宠儿,给了我十个卢布,我还记得。当我待在基辅的时候,有个痴呆的基留沙对我说,他是地道的神亲,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总是光着脚步行。他说,你所去的不是应该去的地方,你去科利亚津吧,那里有一座有灵的神像,圣母在那里显圣了。我听了那些话,就和这几个朝圣者告别,于是到那里去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女朝圣者吸了一口气,用那均匀的嗓音说话。

“老爷子,我到了那里,人们告诉我:发现了伟大的神赐,圣油从圣母脸上往下滴……”

“啊,很好,很好,你以后再讲。”公爵小姐玛丽亚涨红着脸,说。

“请让我来问问她,”皮埃尔说,“是你亲自看见的吗?”他问。

“老爷子,可不是,是我亲自受到神赐的。她那脸上的先轮就像上天之光,灿烂辉煌,圣油从圣母脸上不住地往下滴,不住地往下滴……”

“要知道这是一种欺骗。”皮埃尔天真地说,又仔细听着朝圣者讲话。

“哎呀,老爷子,你说什么呀!”佩拉格尤什卡十分惊恐地说,她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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