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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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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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产生敬畏之感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会突然站住,伸直身子,瞧瞧头顶上的太阳,整整帽子,刚刚醒来似地东张西望一阵子。 

“伊高沙,去哪儿啊? 

小心点儿,你兜里有个死鬼!”孩子们大喊。 

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回击,嘴里骂着永远出不了花样儿的三脏话。 

孩子们回击他的词汇,要比他丰富多了。 

有的时候,他瘸着腿去追,皮袍子绊倒了他,双膝跪地,两只干树枝似的手支住了地。 

孩子们,趁此机会,变本加厉地向他扔石头。胆大儿的抓一把土撒到他的头上去,又飞也似地跑开。 

最让人难过的是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 

他瞎了,沿街乞讨。一个矮小的老太婆牵着他的手,他木然地迈着步子,高大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声儿不吭。 

那老太婆领着他,走到人家门口或窗前: 

“行行好吧,可怜可怜这瞎子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沉默着,两上黑眼镜片儿直视着前面的一切。染透了颜料的手拉着自己大幅的胡子。 

我经常见到这副惨景,可从来没听格里高里说过一句话。 

我感到胸口压抑得难受极了! 

我没有跑到他跟前去,相反,每一次我都远远地躲开,跑回家去告诉姥姥。 

“格里高里在街上要饭呢!” 

“啊!”她惊叫一声。 

“拿着,快给他送去!” 

我断然拒绝了。 

于是,姥姥亲自走到街上,和格里高里谈了很久。 

他面带微笑,像个散步的老者似地捻着胡须,只是都是三言两语的,没有太多的话。 

有的时候,姥姥把他领到家里来吃点儿东西。 

他会愿意走到他跟前,因为那样太难堪了,我知道,姥姥也很难为情。 

我们对格里高里都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她把他送走以后,慢慢地走回来,低着头暗泣。 

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看了看我: 

“他是个好人,很喜欢你,你为什么躲着他?” 

“姥爷为什么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向她提了个问题。 

“噢,你姥爷。” 

她停住了脚步,搂住我,几乎是耳语似地说: 

“记住我的话,上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惩罚……” 

果然,10年以后,惩罚终于到了。 

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安息了,姥爷疯疯癫癫地沿街乞讨,低声哀告着: 

“给个包子吧,行行好吧,给个包子吧!唉,你们这些人啊……” 

从前那个他,如今只剩下这么辛酸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句: 

“唉,你们这些人啊……” 

除了伊高沙和格里高里让我感到压抑以指点,还有一个我一看见就躲开的人,那就是浪女人沃萝妮哈。 

每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街头。 

她身材高大,头发蓬乱,唱着猥亵的歌儿。 

所有的人都躲着她,躲到大门后面、墙角里。 

她从大街上一走,好像就把街给扫净了。 

她有的时候用可怕的长声不停地嚎着: 

“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在哪儿啊?”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她沉着脸回答。 

有过,姥姥还是把她的事简单地讲给了我。 

这个女人原来的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送给自己的上司,这个上司把她带走了。 

两年半以后,她回来时,一儿一女都死了,丈夫把公款输光,坐了牢。 

她伤心透了,开始酗酒……经常被警察抓走。 

总之,家里还是比街上好。特别是午饭以后,姥爷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户旁边给我讲有趣的童话,讲我父亲的事儿。 

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姥姥曾经从猫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儿,给它治好了伤,还教它说话。 

姥姥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站在八哥儿跟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 

“喂,你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八哥儿幽默地眨着眼睛,它会学黄鹂叫,松鸦和布谷鸟甚至小猫的叫声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可是它学人话却好像困难似的。 

“别淘气,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姥姥不停地教着。 

八哥儿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句,好像就是这句话,姥姥大笑起来,用指头递给八哥儿饭吃着说: 

“我说你行,你什么都会!” 

她把八哥儿教会了,它能相当清楚地要饭吃,远远地看见姥姥,就扯着嗓子喊:“你——好——哇……” 

原来把它挂在姥爷屋子里,可时间不长,姥爷就把它赶到顶楼上来了,因为它老是学姥爷说话。 

姥爷做祈祷,八哥儿把黄蜡似的鼻尖儿从笼子缝儿里伸出来,叫道: 

“球、球、球……“秃、秃、秃……” 

姥爷觉着这是在污辱他,把脚一跺,大叫: 

“滚,把这个小魔鬼拿走,还则我要杀了它!” 

家里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很有趣。可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逼得我近于窒息,我好像从来都是住在一个深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我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 

……………………

 

 

 第8节

……………………

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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