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么数目字吗?’
“‘律师?’——她似乎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什么。‘啊,是的,
??您等等??是的,律师是给我写过什么,为了一次估价给我写过什 么东西??不错,您说得对,是为了缴税,可是??可是这都是用匈牙利文 写的,我不识匈牙利文。对的,我想起来了,我的律师写道,我应该把文件 拿去叫人翻译。我的天主啊,这些日子乱糟糟的,我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全部文件想必还在,一定搁在那边我的皮包里了??那边??我是住在管 家庄的那幢房子里,我总不能睡在侯爵夫人住过的房间里啊??不过,如果 您真的那么好心,愿意和我一起到那边去,我把一切都给您看??这就是 说??’她突然咽住了——‘这就是说,如果我的这些琐事不太麻烦您的 话??’
“卡尼兹激动得浑身发抖。这一切都以惊人的速度向他涌来,只有在梦
里才会看到这样的快速——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把全部文件、全部估价拿给他 看。这一来他可是毫无争议地取得了预先购买的权利。他谦恭地鞠了一躬。 “‘可是,小姐,能为您提出一些忠告,我只感到荣幸。我可以毫不夸 口地说,在这种事情上我稍微有些经验。侯爵夫人——’(说到这里,他决 意撒谎)——‘如果在财政方面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总是找我。她知道,我
除了向她提供最好的忠告之外,别无其他个人利益??’
“他们一起走到对面管家住的房子里。果然,这个案子的全部文件都乱 七八糟地塞在文件袋里,还有她和她律师的全部来往信件,交税的单据,协 议的副本。她心烦意乱地把文件翻了一遍,卡尼兹呼吸沉重地在旁边看着她, 紧张得双手瑟瑟直抖。她终于打开一张信纸。
“‘我想,这大概就是那封信了。’
“卡尼兹拿过信纸,上面还别了一份匈牙利文的附件。这是维也纳那位 律师写的一封短信:‘我的匈牙利同事刚才通知我,他已经成功地通过他的 一些关系为了交纳遗产税对遗产作出了特别低的估价。我认为,这里作出的 估价大约只相当于实际价值的三分之一,有的物件的估价甚至只相当于四分 之一??’卡尼兹双手瑟瑟直抖地把这张估价单拿过来。单子上他感兴趣的 只有一项,那就是开克斯法尔伐庄园。这个庄园估价是十九万克朗。
“卡尼兹变得脸色苍白。他自己算出来的也差不多,正好是这人为地压 低了的估价的三倍,也就是六十万到七十万克朗,而这位律师对于那些中国 瓷花瓶还一无所知呢。现在该向她提出一个什么价钱呢?数目字在他眼前欢 蹦乱跳、飞舞盘旋。
“可是在他身边有个声音惴惴不安地问道:‘这个文件对吗?您能看明 白吗?’
“‘当然,当然,’卡尼兹惊醒过来。‘没问题??呃??律师告诉您?? 开克斯法尔伐庄园估价共值十九万克朗。当然这只是估计的价格。’
“‘估计的??价格???请您原谅??可是,估计的价格是什么意 思?’
“现在得把绝招使出来了,要么现在使出来,要么永远也不使出来,卡 尼兹使劲地把呼吸调匀起来。‘估价么??是啊,估 价??总是很玄的?? 是个很暧昧的东西??因为??因为??官方的估价从来也不完全和出售价 格相吻合。人们从来也不能指望,这就是说,不能确切地指望,达到全部估 价??有时候当然可以达到,有时候甚至还可能超过??但是这只是在一定 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这始终只是一种碰运气的事,就像每次拍卖的时候那 样??估价说到底无非只是一个支点,当然,是个非常靠不住的支点??譬 如说??咱们譬如说可以估计——’卡尼兹浑身发抖:现在出的价别太少, 也别太多!——‘像这座庄园这样的一个对象,如果官方估价值十九万克 朗??那么咱们总能估计,在卖出的时候,无论如何一定能得到十五万克朗, 无论如何!这是随便怎么样也能指望得到的。’
“‘您说,多少?’ “卡尼兹的两个耳朵突然热血上涌,嗡嗡直响。她猛然转过身去看他,
神气非常古怪,问他的时候,活像竭尽最后的力气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莫非她已经看透了他的骗人把戏?我是不是赶快再把价钱提高一点,再增加 五万克朗?可是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说道:试试看!于是他便孤注一掷。尽 管他的脉搏像敲锣打鼓似的在他太阳穴上轰鸣,他却用十分谦恭的表情说 道:
“‘是的,这个数目字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求的,十五万克朗,我想,
是一定可以得到的。’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刚才还不断轰鸣的脉搏,这
时完全停顿。因为他身边的这个毫不知情的女人以最真挚的惊诧神情惊叫起
来:
“‘这么多?您真的认为??会有这么多???’ “卡尼兹得停顿片刻,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他得使劲稳住自己的
呼吸,才能用那种忠厚老实人确信无疑的口吻回答道:‘是的,小姐,这点
我是完全可以担保的。这个数目反正是一定可以争取得到的。’”
十八
康多尔大夫方才又打住话头。我起先以为,他停下来,只是为了点支雪 茄。可是我发现,他突然一下子烦躁起来。他摘下夹鼻眼镜又戴上,把他稀 薄的头发像什么讨厌的东西那样往后一甩,眼睛直视我。这可是长长的一瞥, 惶惑不安地打量我。然后他猛地向后一靠,深深地坐进软椅里。
“少尉先生,也许我告诉您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反正比我原来打算告 诉您的要多。但是,希望您不至于误会我。我把开克斯法尔伐当时对这个一 无所知的女人耍的这个花招老老实实地告诉您,决不是为了让您对他产生反 感。这个可怜的老人,今天留我们在他家吃了晚饭,我们看见,他身患心脏 病,惶惶不安,他把他的女儿托付给我。为了治好这可怜的姑娘,他会拿出 他财产中的最后一个铜子,这个人早已不再做那种不干不净的买卖,我是绝 不会在今天来控告他的。恰好在现在,他在绝望之中的确需要帮助的时候, 我觉得重要的是,您从我这儿听到真实情况而不是从别人那儿听到恶意的风 言风语。所以请您坚持一点——开克斯法尔伐(或者不如说卡尼兹,当时他 还叫这个名字呢!)那天到开克斯法尔代庄园去并不是抱着从这个不谙世事 的女人手里凭着花言巧语便宜地买下这个庄园的目的。他只是想顺便做一笔 他常做的那种小买卖,并无其他奢望。那个惊人的机会简直可说是向他突然 袭来的,他要是不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也就不成其为他了。但是您马上就会 看到,接着事态便多少有了些变化。
“我不想长篇大论地大讲一气,宁可省掉一些细枝末节。只有一点我想
向您透露,那就是这几小时成了他一生中神经最紧张,心情最激动的时刻。 您不妨自己想想当时的形势:这个人一向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代理人,一个 不知名的生意人,突然之间,机遇犹如一块陨石从天空落到他头上,使他一 夜之间可以变成巨富。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比过去二十四年惨淡经营、 锱铢必较的薄利小本买卖挣钱更多,而且,惊人的诱惑在于,他用不着去追 逐这个牺牲品,用不着去拴住它,麻痹它——而是那个牺牲品自觉自愿地来 上他的圈套,简直可以说还来舔那只已经举起了屠刀的手呢。惟一的危险在 于,另外会有个人跑来干扰。因此,他一秒钟也不能把这女继承人从手里放 走,不能让她有空闲的时间。他必须趁管家还没回来就把她从开克斯法尔伐 带走,而在采取这些预防措施的过程中,一秒钟也不得泄露他自己对于庄园 的出售感到兴趣。
“在援军到来之前发起冲锋,一举攻克陷入重围的开克斯法尔伐堡垒,
此举简直像拿破仑的战役一样大胆,也像拿破仑的战役一样危险。然而机缘 巧合总乐于为冒险的赌徒助一臂之力。连卡尼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一种情 况,悄悄地为他铺平了道路,这就是那个非常残酷可是又极其自然的事实: 这个可怜的女继承人在她到达她继承到的这个府邸的最初几小时里已经受了 那么多屈辱,遇到那么多仇恨,以致她自己只有惟一的愿望,那就是:离去, 赶快离去!奴颜婢膝之徒看到他们的邻人好像驾着天使的翅膀从同样沉重的 徭役中脱身出来,于是满怀嫉恨,再也没有比这表现得更卑劣的了:渺小的 心灵容易原谅一个君王获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财富,却不容易原谅和他们受到 同样重压的同命运的难友获得微不足道的一点自由。开克斯法尔伐府邸里的 仆役看到,恰巧是这个北德的女人如今突然之间要做开克斯法尔伐庄园的主 人,从而也将成为他们的女主人,实在难压心头的怒火。他们清清楚楚地记
得,那个动辄盛怒的侯爵夫人在梳头的时候常常连梳子带刷子都扔到她的头 上呢。彼得罗维契一听到女继承人到达的消息,马上乘火车走掉,免得非去 欢迎她不可;他的妻子,一个下贱的女人,从前是府邸里的厨娘,用下面这 番活向她表示欢迎:‘好吧,您反正也不愿意在咱们这里住的,这地方对您 是不够体面的。’男用人把她的箱子叭的一声扔在门口,她只好自己把箱子 拖进门槛,而管家的老婆也不来帮她一把。午饭没有准备,谁也不管她,夜 里她可以清楚地听见大家在她窗前相当大声地谈话,谈某一个‘骗取遗产的 女人’,‘女骗子手’。
“这个可怜的女人性格软弱,她从这最初的见面札看出,在这座府邸里 她是永远也不会有一小时太平的。仅仅因为这个缘故——这点卡尼兹是没有 料到的——她才欢欣鼓舞地接受卡尼兹的建议,当天就驱车前往维也纳,据 说,他知道那里有个可靠的买主。这个神情严肃、态度和蔼、博闻多识的男 子,长着一双优郁的眼睛,在她看来,不啻天国的使者。所以她不再继续发 问。她感激地把所有的文件全都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