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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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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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现在您的舒服日子可来到了。”
她这番话就像用板子打人,一下一下,来势凌厉沉重,我觉得每一下都
打中了我那忐忑不安的良心。毫无疑问,我一定已经泄露了我内心的秘密。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设法把这番争论变成一次轻松逗乐的谈话,因为我 早已知道在这种时刻她容易激怒的脾气非常危险。
“舒服的日子——您想得倒美!七,八、九这三个月对于骑兵会是舒服 的日子!您难道不知道,这正好是对骑兵百般折磨的旺季啊!先是准备军事 演习,然后向波斯尼亚或者加利西亚来回调防,接着举行演习和盛大的阅兵 式!军官们激动不已,士兵们疲于奔命,从早到晚都是勤务,而且要一丝不 苟。这场热闹戏一直得拖到九月下旬。”
“一直到九月底???”她一下子沉吟起来,似乎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那么什么时候??”她未了开口说道,“您才会来呢?”
我不明白。的确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无比天真地问了一句。 “上哪儿去?”

她的两道眉毛立刻又竖了起来。“您别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好下好,去 看我们!去看我呀!”
“在安加丁?” “不在那儿又在什么地方呢?难道在待利普斯特利尔?”
现在我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这种设想对我的确太荒唐了。我刚把我仅 有的最后七个克朗买了那束鲜花,哪怕到维也纳去一趟,尽管车票半价,在 我也是一种奢侈行为,现在却要我平白无故地旅行到安加丁去。
“哈,瞧瞧,”我大笑起来,笑得诚心诚意,“瞧你们这些当老百姓的 把当兵的想象成什么样子,上咖啡馆,打打弹子,在林荫大道上溜达溜达, 什么时候雅兴大发,就穿上便服,到世界各处去逛上几星期。这样远足一番, 岂不是简单已极。只消把两根指头往帽沿上一放,说一声:‘再见了,上校 先生,我现在实在没有兴趣再当这劳什子的兵了。什么时候我又觉得对劲了, 那时候再见吧!’你们以为,在我们军队这条苦役船上日子过得不知怎么美 呢!您知道吗,我们这号人,如果要想请一小时假,就得缠上根绷带,乖乖 地两脚立正去打报告,‘毕恭毕敬’地提出请求?不错,为了请一小时假, 就得费那么多手续,演那么多戏。倘若要请一天假,那至少得有个姑妈不幸 去世,或者家里有什么人出殡。要是我在军事演习的当口,无比谦卑、极为 恭顺地向我的上校提出,我有兴致,现在请八天假,到瑞士去游山玩水一番, 我可真想瞧瞧他听了这话后的那副尊容。那您就会听到几句妙语,这种话您 在任何文雅的字典里都是找不到的。啊,我的亲爱的艾迪特小姐,您可是把 事情设想得大轻而易举了。”
“唉,这有什么,什么事情,只要真想干,都难不死人!您别神气活现,
好像部队里缺您就不行似的!您请假这几天,就让别人来管管您的那批小俄 罗斯笨蛋骑兵好了。再说,您请假的事,我爸爸半个钟头就给您办妥。他在 陆军部的熟人有十几个,只要上头一句话,您要什么就有什么——话说回来, 除了您的驯马场和练兵场之外,您也该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对您的确不 会有什么坏处。好了,别找借口了——这事就算定了。这事让爸爸给您会办 吧。”
我这人说来也真蠢,不过她这种随随便便的口气把我惹火了。归根到底,
在部队里服务这么几年,毕竟也在我们心里培养出某种军官阶层的自尊心。 这么年纪轻轻毫无阅历的黄毛丫头这样居高临下地谈论起陆军部的将军们 来,就仿佛他们是她父亲的私人雇员似的,我听了觉得深受侮辱,这批将军 在我们眼里都是些蓝衣神明①啊!不过,尽管我心里无比恼火,我依然保持轻 松自在的口气。
“那好吧,到瑞士去休假,前往安加丁——这可真不错啊!要是的的确 确像您设想的那样,有入把这美事双手捧着送到我面前来,甲不着我‘毕恭 毕敬’地左求右求,那当然是妙极了。不过除此之外,您爸爸还得在陆军部 为霍夫米勒少尉先生这次休假去申请一笔特殊的旅行补助。”
现在可又轮到她瞠目结舌了。她觉得我的话里还有一层看不透的意思, 她没法理解。她的眼睛露出烦躁的神色,两道眉毛拧得越来越紧了。我看出 来,我得把话说得更加露骨一些。
“那就理智点,孩子??对不起,艾迪特小姐,我们理智地谈谈吧。可

①  将军的大礼眼呈蓝色,被下级奉若神明,故称蓝衣神明。

惜事情并不像您想的那样简单。您倒说说看——您仔细考虑过没有,这样荒 唐地折腾一次得花多少钱?”
“啊,原来您指的是这个呀?”她说道,口气大方到了极点。“这不会 严重到哪儿去的。最多几百个克朗了不起了。这又有什么要紧。”
这下我再也控制不住我心里的火气了。因为这里正好是我最敏感的部 位。我想,我已经说过一次,在我们团里,我属于那批一文个人财产也没有 的军官之列,全靠每个月的军饷和我姑妈为数有限的津贴,这使我非常痛苦。 在我们自己的圈子里,如果有人带青鄙夷不屑的口气谈起钱来,仿佛官是野 草般到处乱长似的,我总要动肝火。这儿是我的痛处,这儿我是瘫子,这儿 是我在拄拐杖。正因为如此,看到这个娇生惯养、脾气娇纵的姑娘,自己身 上有缺陷,痛苦不堪,而对我的缺陷,却毫不理解,这使我火冒三丈。我违 背自己的意志,态度简直粗暴起来:
“最多几百个克朗了不起了?小事一桩,是不是?对于一个军官来说简 直是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您看见我竟然还提到这样可笑的琐事,自然觉得 非常穷酸吧?可不是,既穷酸、又小气,寒惨到了极点?可是您有没有好好 想过,我们这号人得怎样节衣缩食?忍受什么样的折磨,干什么样的苦工?” 她一直眯缝着眼睛直愣愣地看我,我愚蠢地认为她的目光含有鄙夷的神 情,于是我突然产生一种欲望,想把我的全部穷困暴露在她的面前。就像她 当时为了折磨我门,故意在我们这些健康人的面前,一瘸一拐地穿过房间, 寻衅似的让我们看看她的模样,对我们这仲舒舒服服的健康状态来个报复。 我自己此刻也向她赤裸裸地暴露我生活上局促桔据、仰仗别人,从而在愤怒
之中感到快乐。
“您知道不知道,一个少尉领多少军响?”我对她嚷道,“您有没有认 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吧,我告诉您:每个月一号拿到二百个克朗,管三十 天或者三十一大的花销,另外还有义务把日子过得‘不失军官身分’。靠这 点讨饭钱他得支付饭钱、房钱、裁缝钱、鞋匠钱外加‘不失军官身分’的奢 侈品,更不用提要是战马有个三长两短,但愿天主保佑。要是他精打细算还 能剩下几个铜板,到那座咖啡馆乐园去大吃大喝,您不是老是拿这咖啡馆来 奚落我吗?如果他真的像一个苦工那样省吃俭用,他就可以在那咖啡馆乐园 里买到人间所有的山珍海味,就着一杯杂和酒细细品尝。”
我今天知道,我这样放纵我的怨愤,的确很蠢,的确是犯罪。一个十六
岁的姑娘,娇生惯养,不诸世事,这个瘫痪的姑娘,成天拴在她的房间里, 叫她怎么会对金饯的价值、军饷和我们辉煌灿烂的贫困状态有所感觉呢?可 是我受的细小的侮辱已经数不胜数,我也乐于找个人来报复一下,这种情绪 仿佛冷下防悄悄地感染了我,于是我猛抽下去,盲目地、毫无知觉地、就像 有人在盛怒之际狠击猛打,并不知道自己手里打下去的份量多沉。
可是我刚抬起头来一看,我已经明白,我刚才这一下打得多么野蛮、粗 暴。她以病人的细腻感觉立刻感到,她无意之中碰到了我最敏感的地方。她 不由自主地把脸涨得通红,我看到,她在使劲抵御,飞速地用手捂着脸,显 然有一个什么念头使得她身上的热血涌上双颊。
“而您??您还给我买那么贵的鲜花?” 于是出现了一个难堪的瞬间,这一刻拖得很长。我在地面前感到羞愧,
她在我面前也感到羞惭。我们两个并不是故意地互相伤害了对方,谁都害怕 再说一句什么话。陡然间清楚地听见从树上掠过的温暖的和风,楼下院子里

母鸡的咕咕叫声,从远处下时传来一辆马车沿着乡间大道驰来的微弱的车轮 滚动声。这时她重新振作起来。
“我真傻,竟然听信您这派胡言乱语!的确,我真傻,甚至还激动起来。 这么一次旅行花多少钱,您管它干什么?您要是来看我们,那您不言而喻就 是我们的客人。您难道以为,您已经那么客气来看我们,我爸爸还会同意让 您破费?真是胡扯!我可是让您捉弄了一番??好了,这事别谈了——不, 我已经说过了,别再谈这件事了!”
然而在这一点上我是不能让步的。因为,我先前已经说过,再也没有比 当食客这个念头更叫我难以忍受的了。
“不!还得再说一句!我们都不希望引起误会!那么我就直言不讳了: 我不愿意人家到我回里去给我请假,我不愿意离开我们团。要求对我破例优 待,这样做我不喜欢。我要和我的伙伴同甘共苦,同样待遇,我不愿意得到 任何额外的好处,不愿碍到任何人的庇护。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您父亲 也是一片好意。但是有些人可不能无功受禄地得到生活中所有的好事??咱 们别再谈这件事了吧。”
“这么说,您不愿意来?” “我并没有说我不愿意。我已经向您解释清楚,为什么我来不了。” “如果我父亲请您来,您也不来?”
“也不来。”
“要是??要是我求您呢???要是我诚心诚意、亲切友好地求您 呢?”
“请您别这么干。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她低下了头。可是我已经看到她的嘴角连连牵动,颤动不已,像暴风雨 来临前的闪电,在她身上,十分可靠地预示了一场危险的怒火爆发。这个可 怜的娇生惯养的孩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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