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三天半,这最后的三天! 康多尔的感觉很对。只有那些无法估量、把握不住的东西才吓唬住我们。 相反,一切有限的东西,一切确定的东西刺激人们去试验,变成衡量我们力 量的尺度。三天——我觉得,这我是干得了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踏 实了。第二天我值勤于得十分出色,这点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因为这一次我 们得比平时早一小时到练兵场上拼命地来回操练,直到汗水流进我们的领 子。使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我甚至使那位怒气冲冲的上校也不由自主地 脱口说了句:“这还不错。”结果这一次狂风暴雨就更加凶猛地落在施泰因 许贝伯爵的头上。伯爵是个狂热的骏马迷,前天刚弄到一匹新的高腿的红鬃 烈马,一匹年轻的、难以驯服的纯种马。可惜他自恃骑术高明,如此轻率不 慎,竟事先没有好好地试马。正在布置操练的时候,一只飞鸟的影子把这匹 狡猾的马给惊了,它就疯狂地扬起了前蹄;第二次是在进攻的时候,它干脆 狂奔乱窜。倘若施泰因许贝不是一个如此出色的骑手,全线官兵将会看见他 姿势新奇地从马上直栽下来。经过一场类似杂技般惊险的搏斗他才把这匹扬 蹄奋鬃的惊马制服,然而他的这个值得称道的成绩并没有使他从上校嘴里听 到什么使人愉快的赞扬。上校恶狠狠地咕噜道,他永远禁止在演兵场上表演 马戏团里的杂耍。倘若伯爵先生对战马一窍不通,他至少应该事先在驯马场
把坐骑好好训练一番,别在全团士兵面前这样丢人现眼。
这句恶毒的话使得骑兵上尉心里极端难受。在策马回营以及后来在餐桌 上,他还在一再说明,他遭到了多大的冤枉。这匹战马本来就血气太旺,大 家以后会看到,这匹红鬃烈马会出息成一匹神骏的战马的,只要把它身上的 怪脾气彻底纠正过来就行了。可是这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情绪越激动,伙伴们 冷言冷语刺得越凶。大家连讽刺带挖苦,说他准是受骗上当了,把他激得真 是火冒三丈。辩论越来越激烈。正在进行这场热烈讨论的时候,有个勤务兵 从背后走近我的身边:
“请您接电话,少尉先生。” 怀着不祥的预感,我一跃而起。最近几星期,通过电话、电报和信件总
是只给我带来一些叫人伤透脑筋、使人惊慌失措的消息。她又要怎么样了? 大概她现在觉得今天下午不让我去挺过意不去。好吧,如果她觉得后悔,那 一切全都好办。反正我还是把电话亭的那扇加了一层软垫的门在我身后关得 严严实实,仿佛这门啪的一响,我就把我在军营服役的那个世界和另外一个 天地之间的任何联系全都切断。打电话来的是伊罗娜。
“我只是想告诉您,”她在话筒里说——我觉得,她的口气有些拘谨—
—”最好您今天不要出城来。艾迪特不怎么舒服。??” “该不是严重的病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严重??我只是想,我们今天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然
后??”——她很奇怪地犹豫了很久——“然后??现在反正也不在乎这一 天半天。我们不得不??我们看来不得不推迟行期。”
“推迟?”我问话的口气听上去一定显得惊恐万状,因为她急忙补充道: “是的??不过我们希望,只推迟几天??再说,这事我们明天或者后 天好好谈谈。??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还会打电话给您??反正我只是想 很快把这事通知您??好吧,最好今天别来??好吧??祝您一切顺利,再
见!”
“好吧,不过??”我结结巴巴地往话筒里说道。可是再也听不见回答。 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真奇怪——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中断这次谈话 啊?中断得这样快,仿佛她怕我继续问她似的。这想必有什么含义吧??究 竟为什么要推迟?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是动身的日子和其他一切都仔细地 确定下来了吗?康多尔说过,就八天。八天,我内心也已经完全作好了八天 的思想准备,可是现在又要??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老是这样时 起时落,这我受不了。??我的神经忍受刺激也是有限度啊,终归我也得安 静安静啊??
这电话亭里的确这么热吗?我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一下打开那扇加了 一层软垫的门,步履沉重地回到我的座位上。大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才 起立走开。其余的人还在和施泰因许贝激烈争论并且揶揄他。在我这张空椅 子旁边,站着勤务兵,手里拿着盛烤肉的大盘,耐心地等候。为了赶快把勤 务兵打发走,我机械地夹了两三片肉,放在我的盘子里,但是我动也不动我 的刀叉,因为我的两个太阳穴之间开始响起一阵猛烈的滴答滴答声,就像有 把小铁锤无情地把“推迟!行期推迟!”这几个字凿在我的骨头里。这里面 准有个原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她得了重病?难道我得罪了她?她为 什么突然一下子不想走了呢?康多尔不是答应我,只要坚持八天就行了吗, 我已经熬过五天了??不过我不能坚持更久了??我实在受不了啦!
“喂,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托尼?看来,我们的烤肉不怎么合你的
口味。可不是吗,看得出来,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缘故。我总是说,他嫌 咱们这里的东西样样都不够精美。”
这个该死的费伦茨,老是发出这种好心好意的、粘粘糊糊的笑声,嘴里
不干不净地老是影射暗示,仿佛我在城外成了一个食客似的。 “见鬼,让我安静一会儿,收起你的这些愚蠢的笑话吧!”我对他嚷道。
积在我胸中的全部愤怒想必都注入了我的声音,因为桌子对面有两个见习军
官不胜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我。费伦茨把手里的刀叉放下。 “喂,托尼,”他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我可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
说话。在饭桌上大概还是可以开开玩笑的吧。别处的饭菜是不是更配你的胃 口,你完全可以自己判断,这是你的事,和我毫不相干。可是在我们的饭桌 上,我还是可以冒昧地说一句,你把我们的午饭放在那里,没有碰过。”
坐在附近的人都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人。刀叉在盘上碰击的声音陡然 间轻了下来。甚至于少校也眯缝起眼睛向我们这边投来锋利的一瞥。我看到, 现在己到紧要关头,得弥补一下我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捅下的漏子。
“喂,费伦茨,你这小子,”我勉强笑了起来,回答道,“你会非常仁 慈地允许我,也会头痛一回,也会觉得不怎么舒服吧。”
费伦茨立刻乘势下了台阶。“啊,对不起,托尼,谁想得到呢?的的确 确,你的气色很坏。已经好几天了,我一直觉得,你看上去不特别对劲。不
过——你又会振作起来的,我对你毫不担心。” 这个意外的插曲总算顺顺当当地平息了。可是我心头的怒火依然熊熊燃
烧。城外这一家子在跟我搞什么鬼名堂啊?忽而这样,忽而那样,时高时低, 忽冷忽热——不行,我不让他们这样弄得我疲于奔命!我已经说过三天,就 算三天半,一个钟头也不多等!不管他们推迟还是不推迟,对我全部一样! 我再也不伤脑筋,再也不让这该死的同情心来折磨我自己。再这么下去我会 发疯的。
我得控制住我自己,免得泄露我心里的怒气。我恨不得拿起酒杯夹在手 指缝里一个个弄碎,或者用拳头猛击桌子。我觉得,我无论如何得于点暴力 行为,来摆脱这种内心的紧张情绪。绝对不能束手无策地坐着,焦躁不安地 等着他们是再写信来呢还是打电话来,推迟行期呢还是不推迟。我实在受不 了了。我得干点什么才行。
这时候,对面的伙伴们还在十分激动地讨论不休。“我跟你说,”身材 瘦削的约茨西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这个马贩子把你从上到下全都给骗了。 马儿的事,我也懂得那么一点,这匹劣马你是对付不了的,谁也降服不了它。” “是吗?这我倒要看看,”我突然插入他们的谈话,“我倒要看看,这 么一匹马真的谁也对付不了吗?施泰因许贝,你说,我现在把你这匹红鬃烈 马拿来骑上一两个小时,给它点厉害瞧瞧,直到它服帖为止,这样做,你反
对吗?”
我不知道我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可是我想向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发泄一 下我的怒火,想找人殴斗、厮打,这种欲望在我心里是如此强烈,以致碰巧 有个碴儿,我就抓住不放。大家都不胜惊讶地瞅着我。
“祝你幸运,”施泰因许贝笑道,“如果你有胆量,你这样做甚至还会
使我高兴呢。我今天不得不使劲地把那畜生拉过来拽过去,简直手指头都抽 筋了。倘若有个新的骑手能骑骑这匹劣马,那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你觉得合 适的话,咱们马上就可以开始!前进,来吧!”
大伙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愉快地顶感到会有一场真正的“逐猎好戏”
可看。我们走到马厩里去把恺撒牵出来——施泰因许贝也许有点过于鲁莽地 把这不可征服的名字赋予他的大胆放肆的坐骑。我们这一帮人七嘴八舌闹哄 哄地围着马厩,使得恺撒也有点心里发毛。它在狭窄的格子里乱喷鼻子,浑 身抽动,跳来蹦去,猛挣笼头,碰得马厩的横木咯吱咯吱乱响。我们费了大 劲才把它弄到驯马场上。
一般说来,我只是一个中上水平的骑手,根本比不了像施泰因许贝这样
一个热中于戎马生涯的骑兵。可是今天他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恰当的人 选,而桀骛不驯的恺撒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危险的敌手。因为这一次,愤怒 使我肌肉变得坚硬有力。我心里产生一种邪恶的欲望,一心只想收拾什么, 降服什么,于是我几乎产生一种残忍的乐趣:至少让这犟头倔脑的畜生看看,
(对于难以企及的东西,你是无法挥拳击去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 匹勇敢矫健的恺撒像礼花焰火一样到处乱窜,用蹄子猛踢墙壁,扬起前蹄弓 起身子,猛不丁地向横里猛跳,试图把我从马鞍上掀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我这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