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是什么?”
“妖怪是精灵‘闪化’的,它们是野物,扮成人的模样。”
“那为什么要扮成人?当个野物不也很好吗?”
外祖母拉长了脸:“看你说的!老当野物多没意思,变成人,跟人来往,逗逗玩儿多有趣啊!”
“这么说妖怪也挺可爱的。”
“本来也可爱,可惜它们没有数——到底不是人哪,有时候玩过了头,人就被伤了。人一发火,就恨它们了。要不说海边村里世世代代要打妖怪嘛。”外祖母说得在理,我听得很明白也很满意。
说实在的,我倒宁可遇到一两个妖怪——虽然多少有些害怕它们,不过凭自己的智慧和本领,一般来说还对付得了。我又想到了小草屋中的那个老婆婆,这会儿真希望她就是一个妖怪。
长长的假期又来了,这是我们一伙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不过老歪说得真对,海边日子过得太快了,每年的假期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切都得抓紧时间啊。
偷走了老歪的酒坛,让我们想起来就后怕。可是河边小泥屋总不能不去,这要想点办法才行。想来想去,还是先让虎头探听一下¨wén rén shū wū¨。
虎头去了,半天之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从头至尾说了怎么应付老歪,十分得意。 那天虎头一进门就喊口渴,舅舅躺在炕上不理。虎头自己找水,碰得坛坛罐罐叮当响。这时候老歪说话了:
“赶明儿把酒坛还给我吧,我得用它装酒。”
虎头不敢转脸,只低头说:“酒坛是怎么回事?咦,上次来还放在这儿呢。”
老歪爬过来,揪住虎头的耳朵:“是不是你们一伙偷了去?”
虎头大呼小叫:“冤枉死人了!哪有的事!肯定是舅舅屋里来了别人——没有别人来?打鱼的打猎的,还有采蘑菇采药的,这些人一不小心就溜进来……”
老歪把虎头揪到炕上,然后用一根绳子拴到窗棂上,不再追问。
虎头被拴了一会儿就哭了,说:“俺妈知道了非骂你不可,你藏到河边等死,还要、折磨、小孩!”
老歪抡起了巴掌,不过没有落到虎头身上,只拍了一下膝盖,长叹一声。又呆了一会儿,他总算解了绳子。虎头一下蹦到了地上。
老歪咕哝:“那酒我有大用啊!”
虎头暗暗发笑,心里说:“我们也有大用啊!”
接下去无论老歪说什么,虎头都拒不承认。最后老歪也将信将疑了,自语说:“谁知道哩,也许被狐狸搬了去。”
虎头听得分明,瞪大眼睛问:“狐狸?它们也喝酒?”
老歪点头:“那是自然的了,动物中就数狐狸爱喝酒,一只上年纪的狐狸得了好酒,一口气能喝下半斤,这还不讲醉的!”
虎头笑了,拍着手:“那就是它干的了!”
老歪回忆往事:“有一年上村里不少人家酿了野果子酒、瓜干酒粟子酒,结果都被狐狸尝了个遍!狐狸毛儿沾在酒坛上,被阴阳先生发觉了……”
“什么是‘阴阳先生’?”
“就是专门对付它们的人,谁家出了怪事,就得请他们来。”
“那你请个‘阴阳先生’好了!”虎头喘吁吁的。
老歪摇头:“如今没有这些人了,他们死的死,没死的也洗手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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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林子小了,野物也不多了,没有那么多作践人的家伙了——就是有,上级也不让他们干这个行当了。”
虎头立刻想到了那个老熊,就怯怯地问:“如果当年让‘阴阳先生’去斗老熊,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老歪一听“老熊”两个字,像被什么扎中了一样,倚在了墙上,脸色难看极了。他这样呆了一刻才愤愤地说:“那可不一样!老熊是什么都不怕的!”
“如果让‘阴阳先生’去对付那个老婆婆呢?”虎头胆子大起来,直盯着舅舅。
老歪转身搬弄坛坛罐罐,像没有听到一样。虎头再问,他就发出一声怒吼:“胡说!”
虎头不敢再闹下去,就寻个机会逃出泥屋。他出门时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小干鱼。
他向我们炫耀手里的东西:“看,每次咱都不白去呀!”
我们抱上酒坛去找那个老婆婆了。
老婆婆头枕着一口袋蘑菇睡着了。她睡得真是香甜,轻轻打鼾,双手合在胸前。虎头朝屋角撇了撇嘴,大家都注意到那儿有几个坛子,就像老歪屋里一模一样。再看炕上,还放了几个小纸袋——那和老歪装小鱼的袋子一模一样。
大家正趴在窗上,屋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们赶紧伏下。老婆婆搓搓眼开门,进来了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我们都愣住了,因为这个男人谁都见过,他就是海边看渔铺的铺老,是给打鱼人做饭的。看来铺老常来这里,他一进门二话不说,扛起那袋蘑菇就出去了。
原来小屋门前停了一辆小推车,上面装了一些东西。铺老和老婆婆从车上卸东西,再把蘑菇放上。车子吱扭扭推走了,一眨眼就消失在林中小路上。
老婆婆反手关门,在屋里摆弄刚刚搬回的东西,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这才看明白,她是用蘑菇换回别的东西,吃的用的——这会儿她从一条帆布袋子中抽出一个大刀模样的东西,原来是一条大干鱼!这鱼可真够大的了,如果放到锅里煮了吃,我们一起也吃不完。她还搬出了白面和豆子,把它们一一装进不同的坛子。最后老婆婆揭开一个坛子,伸手蘸了一下含进嘴里,脸上是愉快的表情。
虎头仰起了鼻子——我们都嗅到了野果子酒的味道。
眼前这一幕太让人惊讶了。因为一激动就管不了那么多,大家跳起来,一齐去敲老婆婆的门。
“谁呀?”屋里是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喝水啊,口渴了!”“来林子里玩的!”“我们迷路了!”
门开了,老婆婆一见我们,“啊啊”两声,不过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屋子阴阴的,但气味好闻。每个屋子的气味都不同,比如老歪的屋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股兔子屎味儿。这屋里好像有一点李子花的香味、一点烟叶的香味——老婆婆是个最能抽烟的主儿,瞧那个大黄铜水烟袋就搁在窗台上。
“这是个抽烟的机器吧?”小双挨近了它问。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水烟袋挪到一边,大概怕人碰到它。
虎头尽快走到那些坛坛罐罐跟前,故意大口吸气说:“真好的野果子酒啊!我闻见了!我闻见了!”说着就去掀坛子盖——老婆婆没有拦住,酒香一下扑满了屋子。
我们一齐凑到酒坛边。老婆婆拉长了脸:“小孩牙牙不能喝酒!”
小双指指虎头怀里的东西:“这也是一坛酒!我们天天喝,信不?”
老婆婆将信将疑地看看虎头用衣服包裹的东西,虎头就放开来给她看。老婆婆打开盖子,“哎哟”一声,说:“老天爷爷!”
接下去我们给她品尝了带来的酒。她咂咂嘴,点头说:“一模一样!”
“什么味儿?”虎头问。
老婆婆不说什么了。我们再次劝她喝,她就喝起来,一边喝一边从旁边找出一个纸袋子,捏着小干鱼下酒。这些小干鱼我们全都认得,绝对是河边老歪那儿的!
为了让她喝得更多,我们也各自抿了一小口。老婆婆原来这么爱喝酒,真是再好不过了。虎头朝我眨眨眼:“大婶好酒量啊,大婶一个人抵得上咱们大家!”老婆婆抹着嘴说: “呔,你几个小孩牙牙算什么……”
老婆婆脸红了,鼻子上冒出了汗粒。
这样喝了一会儿,她上前揭开锅盖,我们马上闻到了一股最诱人的味道:炖蘑菇!真的,锅里是炖好的大黄蘑菇,鸡腿蘑!大家啧啧咂嘴,说只有大婶这儿才有这么好的大蘑菇!
吃了蘑菇喝了酒,大家不约而同地盯住那个大水烟袋。老婆婆高兴了,回身抓起它说:“我就抽给小孩牙牙看看!”她捏出一撮烟装到一个漏斗里,按一按,摇一摇,让我们听到了“汪汪”的水声,然后就点火。她厚厚的嘴唇包住那根弯管,用力一吸,咕噜声就响起来,活像老猫打鼾。
我们看得聚精会神,眼也不眨。小双说:“大婶抽得差不多了,让俺也试试吧?”
她抓紧水烟袋东躲西闪,不过是做个样子。我们把沉沉的水烟袋轮流端在手里,吸、咳,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机器。但是眼前的老婆婆也真了不起,全村的老人都只是一杆烟锅,只有她才有这么复杂的一台机器。
看着我们流泪,玩水烟袋,老婆婆笑得开心。她的脸更红了,眉毛往上扬着,显得年纪并不大——她真的年纪不大啊。
我想起一个事情,就问:“大婶,你认得西边河岸的老歪吧?”
她脸色一沉,咬住了嘴唇。
大家全不吱声了,屋里安静下来。我有些后悔。这样许久,她要回水烟袋,长长地吸起来,只吸不吐,一会儿腮帮就鼓得老大,最后才“噗”一声吐出一股浓烟。我们全给罩在了烟里。
走出密林时天快黑了。一路上大家议论,认定这个老婆婆与老歪常常往来——他们之间存在交换关系,就像她与海边的铺老一样。比如她的酒、干鱼,都是用蘑菇换来的——老歪屋里从来不缺蘑菇。
这个夜晚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老歪,想那只老熊,想外祖母和村里老人讲的故事。这一切太复杂太难解了,好比算术题,可能是最最难做的一道了。我想得头疼,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梦中出现了草屋里的老婆婆,她头枕那个装蘑菇的大口袋,胖胖的身体蠕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