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声叹息分明是我自己的,可是,我却觉得很陌生。
望着从我口中出来的烟,我的思绪长了翅膀一样漫天飞舞,又像是一匹不受羁勒的野马,没有目标地撒着欢儿乱跑,纵横恣肆,如入无人之境。
我突然想起了琐碎的往事,那些犹如断线珠子般耀眼而散乱的事。回忆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它比一部电影剪辑得还要好,总能将一件一件的事串联起来,并且突出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
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妈到镇上去卖豆腐了,姐姐若雯留在家里一边做着家务,一边照看我和若现。若现不停歇地闹着,虽然我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家伙,但大凡所有的孩子都是贪玩的。我趁姐姐不注意,带着一个小哨子和三岁的若现溜了出去。当时家门口正在修阴沟,刚填好基石。我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工们干着活,也许是看得太投入了,手上的哨子掉进了阴沟。我爬下去捡的时候,一块尖锐的石头刺进了我的小腿肚,鲜血顿时涌出来,若现吓得捂住了眼睛放声大哭。姐姐闻声出来,抱起我奔向附近的卫生院。后来缝了好几针。那一次妈打了姐一巴掌,训斥没把我看好。打完后,妈又不可抑制地抱着我们三姐弟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又想起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妈累病了,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磨房里的磨盘也因此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几天家里到处都弥漫着中药药香,可是妈喝了近百帖的中药都无济于事。望着妈苍白的脸,姐姐搂着我哭了,只有不懂事的若现还没完没了地大哭大叫,闹得不可停歇。
家里的积蓄本来就不多,很快地便没了钱。家里还得供我们三个孩子上学呢!瞅着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妈妈开始唉声叹气。心情不好,身体也就越难恢复起来了。
那一天天热得出奇,像被安放在蒸笼里似的。姐姐带着我和若现去了十里远的姨妈家,在镇里狠下心买了两斤鱼。可是当我们满头大汗赶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妈和姨夫并不正眼看我们,冷言冷语,甚至并没有将我们请进屋凉快一下,更不用说留我们吃饭了。
虽然妈和姨妈是亲姐妹,可是来往并不密切。就嫌我们家穷,还说我们家穷就会穷到底,要是我们翻身的话除非是“黄狗出角变麒麟”。我只道,骨肉总有骨肉情,谁料犹如陌路人一般,亲情变得如纸般的薄。我真觉得奇怪,难道金钱的多少是衡量亲情的标尺吗?我想着想着,便大笑了。
后来还是贾林哥用零花钱救了急,我们的学费拖欠到年底才交。一连好几年,家里都是比较困难的。再后来,姐姐便为了家放弃了上大学,独身一人外出打工了。
钱这个东西虽说并不是万能的,可是它又是那么的重要!而它的得到又是那么困难,是妈和姐的日夜辛劳得来的!可是我交了学费,居然学会了逃课!我似乎被泼了一桶冷水,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寝室。
可是就当我走下楼梯的时候,安史乱像一个鬼魂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拦住了我,气喘吁吁的仿佛被别人追杀了似的。
“对不起,我现在要去上课!”我没有工夫在这里为了他而停留,我甩开了他的手。
“先把课耽搁一下!”他毫无道理地命令我说,“因为我要说的是确实很重要。”
我出于礼貌停住了,不耐烦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他却盯着我说不出一句话了!和安史乱认识那么久了,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过了许久,他才手搓前额,颤颤悠悠地说:“李朦住院了!”
“什么?”我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李朦住院了,和你上次同一家医院。”他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却明显的低沉了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你,把我弄糊涂了!”我的脑子里有一股洪流翻腾着,一片浑浊,根本无法思想!此时,想去上课的思想再次消失了,跑得无影无踪。
“我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安史乱揪紧了眉头,点燃了一支烟,“昨天早上她晕倒在寝室里的。听梦寒说,医生说病很严重。学校都已经通知她的爸妈过来了,可见这并非是很简单的事。”
我和安史乱一同去了医院。前几天,我住院了;现在,李朦又住院了。这是件多么滑稽的事!李朦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我不相信,不相信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会如此轻易地结束。
病房里,李朦正昏迷着,旁边围着三两个护士。李朦虚弱极了,没有一点血色。我第一次发现她柔弱的一面。病房外,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着。我猜想那大概是李朦的父母。我和安史乱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李朦的爸爸勉强堆起一个笑给我们,而她妈妈仅仅是抬起伤感而又陌生的眼睛迅速地看了我们一眼,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像个呆板的无神的木偶般没有表情。
我和安史乱找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你们是她同学?”
我们点了点头,期待地望着医生。“你们希望知道些什么?”
“她的病。”我和安史乱不约而同地简单说。
“她得的是一种叫肌无力的病。”医生严肃而冷静地说着,“如果不及时治疗,肌肉就会很快萎缩,最后恐怕连呼吸的力气都会没有。”
我从齿缝里吸气,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艰涩地说:“医生,那现在治疗,能完全恢复吗?”
“想听实话?”
“当然。我想听坦白的,最没有保留,最真实的情形。”我说。
“很难。”医生轻微地摇了摇头,说,“大多数肌无力的病人都瘫痪了,能保住命就已经非常不错了。除非……”
“除非什么?”安史乱迫不及待地问,眼神里充溢着期待和紧张。
“除非我们的医学能在短时间内有惊人的进步。但那是相当不现实的,很可能当医学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她早已经……”医生并不轻松地耸了耸肩,代替了下面的话。
“那么,她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
“生命的问题是最难讲的,我也无从回答。”医生沉思了好一会才抬头继续说,“可能也能拖上十年二十年的,也可能在任何一刹那就结束了。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瘫痪。”
瘫痪?一个年轻的女孩被定位在床上了?
“不!”我晃着头轻吼着。虽然我并不爱李朦,但毕竟是朋友,她的情形使我感到心里异样难受,倒仿佛是我害她这样似的。
“最重要的是要培养病人的乐观心理,千方百计让她高兴,希望你们作为同学能够帮她快乐起来。快乐才是她最有效的疗剂。我想也不用太悲观,医学上的奇迹太多太多。”医生说完开始忙他别的事了。我和安史乱道了谢后退了出来。
我和安史乱走在医院的露天走廊里,彼此的心里藏了亿万种旁人所猜不透、摸不着的思想。此时我倒有种想去了解李朦的欲望了。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摇着头无法回答。我突然记起,她和我说过她喜欢一个叫安妮宝贝的作家。
风肆虐地吹刮着,带给人无限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的衣襟,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生命真是一个捉弄人的怪东西。”安史乱感慨着,大团大团的白气从他嘴里吐出。
生命。当这个熟悉的词语跳动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什么利器划过一道。生命的轨道是在人没有出世之前就铺垫好的,还是在人生存的具体过程中瞬息万变的?当生命的轨道和人的理想产生分歧时,是不是就有悲剧的诞生?也许,这个世界有着超强的想象力,生活中人们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想象罢了,被悲剧所包围的人大抵就算得上是世界的失败的想象。
对生命的探讨是一个古老却又永远无法剖析清楚的话题。现实让我们产生对人生悲观的态度和看法,尽管我们还那么年轻。谁都无法想到生命的脆弱表现在了那么一个可爱而又活泼的女孩身上!而李朦又对生命悲剧或者说命运的打击怎么会有一点招架的能力?
“若隐,你原本应该好好爱她的。你伤害了她。”安史乱一瞬不动地望住我的眼睛,幽幽地而又带了些许埋怨地说。
“可是,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是无法强迫的,不是吗?”我这样为自己做着辩解,但明显地有些底气不足,不知什么原因。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对女孩有过兴趣,你可能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家伙!”他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为李朦,或是为我。
“谁说我没有感情,没有爱过?!”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控制地大起声来,“我爱的是沈落薇!”
“沈落薇?那个你一直挂在嘴边提起的女孩?”安史乱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努力地想着,但接着便是一阵并不轻松的笑,“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把她当妹妹!”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我对若现也是那么说的!因为我曾经迷失了,找不到感情的方位。可是现在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发现在自己感情的位置上早已开放了一朵美丽的小花。“不,我是爱她的。迷失的我找寻到自己的思想了。”我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直盯在走廊边那个光秃秃的树干上,仿佛眼里有团巨火要将它烧了似的。
“我真想不明白,李朦有什么不好!居然比不上一个曾被玷污过的女孩!”安史乱轻声说着,可是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的脸骤红,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沈落薇!她是美丽的,纯洁的!”
“……”安史乱撇头,嘴巴动了动,“我说的是事实。”
“当心,我会揍你!”我盯住他,我可以感觉到我的眼睛里有股火焰在上下窜动。
“……你是莫名其妙的。”安史乱掏出一支烟,点燃,猛烈地吸着。他的话就是和蓝灰的烟雾一起从他的口中出来的,像一个圣者的灵魂被邪恶丑陋的魔鬼挟持而走。
“也许。”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可是事实上,安史乱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我无法认识自己了。我再一次陷入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的问题圈里。
“医生的话你刚才也听见的,李朦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