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开玩笑。”我感到无法解释,淡声说。
“不,哥,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信不信由你!”他咽了口口水,艰涩地说。
“若现,你想得太复杂也太没理由了!你要知道你才多大!”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都十八岁了,也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我有思想,有感情。而你呢,比我大二岁,但简直只是行尸走肉!”若现咆哮地大叫。他的这个句子就像是好几串的鞭炮般猝然响起,震动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张了张口,可是没能发出声来。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皱了皱眉。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苦闷地笑了笑。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轻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夜色的朦胧中,我陷入了一种虚幻和空灵的思想中。自从我和沈落薇相识之后,我是那么喜欢和她聊天。安史乱有一次告诉说,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尤其不擅长找话题。可是在沈落薇面前,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我和她谈未来,说文学,交换彼此的故事,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聊到神仙和鬼魅。我发觉和她说话总是那么无拘无束。可是,我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我使劲地晃了晃头,想不透事情是否真像若现说的那样复杂。我的心游离在烦乱的思想之中。“妈今天早上去镇上的寺院里为你算了一卦,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考得好。”若现可能发觉了我的不对劲,试图转变话题。
“什么?算卦?……妈信这个干什么啊?”我感到有些可笑。
“你高考那几天,妈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她是真的担心你,直到今天听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能考上后才宽心。”
我迷惘地望着夜空的那边,右眼皮又跳得厉害。我没有理由不希望自己考得好的,因为两年的高三生活已经让我受够了!去年我得知落榜后,整整有一个月没出家门。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东头两夫妻打架骂嘴,西头两邻居便会当作话题。我落榜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看不见的魔力从我家墙头抛出,撒遍每一个角落,牵动着村子上的男女老少像情报员似地去递眼色,咬耳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旁敲侧击,幸灾乐祸,以及评是论非,或是因看法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众说纷纭……我真想不明白我落榜和他们有什么关联。我落榜和上榜都不曾改变什么,生活还是这样的生活,村子还是这样的村子,人还是那样的人……我受不了别人的这些闲言闲语。我真觉得他们可以去当无聊的小报记者了,写点桃色新闻或是花边新闻什么的。想到这的时候,我倒开始有些担心,我的心别别地跳得厉害。
“流星。”若现微动着嘴唇轻声说,神情迷离。
我仰头看夜空,并没有发现什么。忆秦娥
空折柳,
无言相赠莲思藕。
莲思藕,
节节惆怅,
化为残酒。
落花只为伊人瘦,
泪儿当作相思囚。
相思囚,
梦中深眸,
而今湿透!
几近正午,我才懒洋洋地起床,脑子里还溶溶漾漾地飘浮着梦中一些零乱的影象。今天又只是寂寞夏天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闷热如火的天气。太阳像一个倒扣着的火盆无情地烤晒着大地。在几分钟之前,安史乱打来电话,又一次大骂我不是男人。他说,只有女人才睡懒觉!不过他又说,挺佩服我在大热天也能睡到那么迟。骂完之后,他说越晓过不想上大学了,去参加了一个明星制造班,立志当演员了。
“你知道演员是什么吗?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种行业,因为他永远都在饰演别人,而不能当自己!而且影视圈总是最乱的。”安史乱是用这样的话结束这个话题的。
接着,他又在话筒里忿忿地说他语文作文离题离得可怕,居然和题意一点搭界也没有。我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本想新的一天里要有新的心情,而现在,一大早安史乱就把高考这个词挂在嘴上,使我又被高考成绩的事所包围,心情顿时一片灰蒙蒙。
我总觉得这两天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空虚而机械。我总在晚上睡觉前想,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到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的,可总不能如愿。若现已经回学校了,再过几天才算是真正放暑假。这几天,都没能和沈落薇见上面,正像若现所说,自从沈落薇出事后,她妈天天在家,就倚着门框嗑瓜子。对这个施着厚厚的白粉、画着眉、涂着口红的女人,我向来是害怕的。我甚至还清楚地记着,她和村里的人吵架时候的样子,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读懂了“泼妇”两字的正确意思。但说句实在话,沈落薇的妈还是有点姿色的,她很白,却有点白得失真,像在皮肤上打了白蜡。纤细的亚热带人体型,还算苗条。听村里人说,她妈在年轻的时候是出名的美人。
我突然想起沈落薇过去说的那句话了:
“在认识你之前,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回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做梦。”
我知道,沈落薇就在里面,一个人。或许她在伤心地哭泣,泪水像小溪似地涌出她那双幽深的眼睛;或许她倚在窗口发呆,看窗前的电线杆上一只断线的风筝荡来荡去;或许她在看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感动于经典的对白之中;或许她正幻想自己在梁祝墓启开的瞬间忽然变成一只紫色的蝴蝶……我甩了甩头,甩掉了一个个已成形的思想,但又无法自释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迷离的神情洗漱完毕且吃过饭后,坐下来随手翻看一张早已过时的晚报,试图让报纸上那些希奇古怪的新闻趣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借机摆脱对高考成绩的过分担忧和因见不到沈落薇而带来的心焦。可是这一切都没能成功,眼睛虽盯着报纸,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脑海里跳动着一些古怪莫名其妙的字符,像黑白无常在我眼前跳跃晃动。我废然地甩开报纸,眼睛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机械地做着圆周运动。我再一次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当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
妈已经去镇上了。妈一直是朴朴素素的,没有虚荣浮平,也从来不拿自己家和别人家较量高低,也不为家里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而念叨来念叨去,又和那些整天呆在村口小店里的妇女不同,从不哭天抢地,大吵大闹。妈在村里一直扮演的都是沉默无语的角色,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妈很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但唯一例外的是,她从不同意若现考美术学院,坚持认为画画就是顶级的没出息。若现对美术的痴迷我是了解的。美术是他的命根子,就像文学是我的命根子一样。若现对美术的爱好大概源于那幅画,我想。那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作《记忆的永恒》的复制品,自从我们晓事起,它就安静地挂在墙上,妈也从不提及它的来历和意义。这幅画里有挂在树上的钟表,还有形状像马的怪异的胚胎体。我一直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画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些厌恶,认为简直是胡扯。钟表怎么挂在树上呢?我有些想不明白,更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家的墙上。可是若现就对这幅让人看不懂的画产生了兴趣,只要闲来无事就望着它发呆,有时也安静地抚摸它,犹如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我小看了那幅画,以为这样无聊的画不足以使若现痴迷。但我现在才知道它的魔力是如此巨大,就连哈里波特或是大卫·科波菲尔也是无法做到的。
“那个像马一般的胚胎体也许就是我的梦,驮着我驰骋在时空的广袤草原上,纵横过去未来,前世今生。”
若现和沈落薇一样,真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每个人总爱编织一些五彩斑斓的梦。因为梦想中的东西总是那么的完美,可是幻想中的东西又是那么不踏实和脆弱,一旦脱离梦境它就完蛋了,就像一枚玻璃器皿指不定何时何地于不小心间被摔成粉身碎骨来去无踪。虽然知道这些梦都是脆弱、可怜生生的,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做梦,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若现是和文学有缘的,但他说,他更爱美术。若现画了无数张的画,也毁灭过无数张的画,一旦出现有他满意的,他就能整天捧着自己的作品,笑眼迷离地端详着,就像年轻的母亲端详着自己可爱的胖娃娃,眼光是甜蜜的,快慰的,同时又是专注的,贪婪的。
如果若现对美术的爱好真源于那幅画,那我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喜欢上了文学。也许,对文学的热爱是我与生俱来的,就像贾宝玉含玉出世一样,文学就是我的通灵宝玉。
虽然妈并没有像反对若现画画那样反对我写东西,但她有一次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作家,总是很困窘的。”其实,我很清楚,妈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但她并不十分愿意让我去当个文字工作者的。我也很清楚,她最希望我和若现从事什么工作。
哦,暂且别管这些了,毕竟还没到讨论工作的时候。明天是怎样的,又有谁知道呢?现实和理想固然会有差距的,就像姐姐一直梦想上大学一样,可是最终还是为了家而出去打工了。也许也就因为这种差距的存在,才使我们始终有着追求和理想。
墙上挂着的钟紧紧地敲过了十二下。窗外,一片纷鸣的知了声。我闻到了夏日阳光特殊的味道。我从窗口探出头去,猛烈的阳光划过我的脸。
妈回来了,满头大汗。妈说今天运气很好,所有的豆腐都卖了。妈边说边把早上就准备好的盐汤水往嘴里灌。
“妈,您太累了……”我说,心里升腾起酸酸的内疚。我好像从没有帮妈做点什么。
妈没有听我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若隐,我,刚才听别人说……”说到这的时候,妈顿了顿,望住我。
“什么?”我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