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想这些的时候,若现夸张地大跳起来,飞奔到他的房间里去。我不理解地看着他进去,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画。我仔细地看了好几遍,依然无法寻找出画的奥秘和魅力之所在,在我眼中,它还是一幅无聊到极点的破画而已。
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花正顶在烈日里。繁多的花朵已经偃旗息鼓,连五岔的叶片都已经卷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的太阳,猛烈的阳光让我感到眩晕。浣溪沙
几段牵肠碎月湖,
托腮直忆梦回初。
一曲慢歌轻唱起,
意难抒。
时日开凿北上渠,
欲别家处系碧梧。
抛却旧愁年年色,
画新图。
碎月湖的神奇我早在报纸新闻上看到听到过了,加之若现那个神经质的梦,我确实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犹如对一个被历史所遗忘的神秘国度那样有着好奇和向往。
我和若现乘车到碎月湖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在等待夜幕的降临。他们大都打算在湖边的草地上过夜。若现来的时候就说,如果真的有那么神秘的话就不睡了。
碎月湖很大,和大海一样有着宽容的胸怀。湖边是青草地,白天在这里躺下来最适合看小说,随手拿一本三毛的或是张爱玲的书,安安静静、从从容容地看,不需要想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头上是蓝天白云,身下是青草虫鸣。到了晚上就可以看星空,随意遥想,然后像孩提时那样无聊而认真地数星星,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正当我美美地构想着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对情侣闹开了,吵着吵着,男人用力甩了女人一巴掌。那女人哭了,哭着哭着对着湖就跳了下去。那男人恐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着,他并不会游泳。好几个会游泳的人都跳下去救人了。几分钟之后,才将半昏半醒的女人救上来。没多会,女人就完全醒了。女人哭着坚持不要去医院,但那男人哭着抱了她去。
这真是件可怕的事。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会和这美丽的碎月湖格格不入。受了点小委屈就值得这样吗?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试着用手顶顶啊!
被这个闹剧弄得紧张兮兮的人们又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趁天还没黑下来玩起了扑克。几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互相述说着真情。也许他们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会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缘分。若现架起了画架,捕捉着一些让他满意的镜头和细节,挥着画笔潇洒地画着。这里确实也是一个带给人丰富灵感的地方,看来这地方是有它魔力的所在,我想。我则坐在一旁,干等待着神奇时刻的到来。
不知不觉中,天际冒出了第一颗星星,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夜盘中已经布满了星星,月亮在繁星的簇拥下明朗地洒下皎白的月光。湖面上若有若无地闪现着光亮。我无法用确切而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美丽!我眼里顿时出现了几千几万个月亮的碎片,每一片都是那么可爱。也许每一片都承载着一个美好的梦。我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想起了嫦娥和后羿,内心感动于他们的故事之中。虽然科学再三强调了月亮只不过是一个荒凉而死寂的圆球而已,但仍然阻止不了我对月宫的遐想。我内心里希冀着真的有月宫,有嫦娥,有玉兔,有捣杵,也有吴刚和桂花树。
如果沈落薇在的话,她肯定会特别喜欢的,在这里呆上三天三夜她都会愿意的。
“原来在这里月亮真的是破碎的。”若现沉浸在这种神秘的氛围之中,嘴里幽幽地说,“我从来对媒体上的广告有着怀疑,可是对于碎月湖的介绍原来一点也不假,只是和我梦见的完全不一样。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神奇的地方!我相信,它能够为我带来灵感!”
我敞着外衣走在月亮地里,感觉自己在摇晃,就像穿越一个梦境,就似有似无的风声牵引着,要到一个遥远得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走累了,又坐了下来。
此时,有一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唱了一首很老的情歌,我不知道他是唱给所有人听的,还是仅仅是为他心爱的女人。他声音很好,在成熟中透着磁性,而且他本身又有着明星的气质。一个即将成为明星的人,我这样判断着。
人们听得很认真,只是目光依然漂在湖面上。几对嘻嘻哈哈大笑大闹的情人也忽然不笑了。一片宁静的安谧,适合幻想。他唱完了,又有几个人接上来唱,这样一直唱到很晚。有些人累了,躺倒在草地上睡了。情侣们还在亲密地说着悄悄话,女人把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深埋在男人的怀抱中。我猜想,他们的内心一定是甜蜜无比的。
我和若隐背靠着背一直无言地坐着,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若现肯定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想着一些事情。我和若现坐累了,也顺势躺在了草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夜空。夜已经很深了,我却了无睡意。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当我下意识地去注意天空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地亮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有些累了,眼睛有些涨痛,我闭起了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若现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起来,打开画架画起了画。我看他画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左看右看,无法想象出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就像家里那幅奇怪的画那样难以看懂。
待若现完成他的画的时候,碎月湖边已经少了好多人,大都已经回去了。我和若现收拾好东西,也回去了。留下了几对年轻的恋人在那边。
妈从镇上早回来了,听妈说今天的生意好得令人吃惊,才两个小时便把所有的豆腐都卖完了。妈说话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我好久没见妈那么高兴过了。
地球自转了几圈后,我填好了志愿,选择了A省E城;地球又自转了十几圈,我收到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妈正在院子里洗豆腐桶。邮递员的声音来得很突然:
“有叫若隐的吗?E城R大的录取通知书!”
我听见这话,迅速扔开书,闪电似地抬起头,但我似乎被点了穴位,没有立刻起来冲到楼下去。妈兴高采烈地扬起头,来不及擦干湿漉漉的手,急忙将院门打开,感谢地接过信来,一连说了好几声的“谢谢”。邮递员离开之后,妈站在院子里,望着信,迟迟不打开。倒是若现,跳着将信从妈手里抢了过来,像是收到女朋友送的礼物般迫不及待地拆了信,边看边冲窗口喊:
“哥,通知书来了,还不快下来!”
我这才起身,缓缓地走下楼梯,从若现手里接过我向往已久的通知书。去年没有等来,今年终于等来了,我如此想着。待我看了通知书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妈微仰着头又无声地哭了,眼泪快速地奔流到耳边,滑附在缭乱的鬓发上,嘴里又重复着那句话:
“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好啊。”眼睛呆滞没有光亮。
我将通知书收好,又返回到房间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在拿到通知书之后好好地疯一下,或者大叫,或者大笑,或者也可以大哭。可是我没有,我似乎异常平静,好像这通知书是别人家借走了又来还的而不值得激动。我是怎么了?我问我自己。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行政管理这个专业,放弃了中文。因为我知道妈的心思。
“若现,明年就看你的了,可不要让妈失望。”妈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刷她的豆腐桶去,一边对若现说,“你们兄弟俩向来都是不错的,我相信你也能行的。”
“妈——”若现怯声地叫着,“我想,考美术学院……”
“什么?”
若现又重复了刚才的话,眼睛不敢看妈。
“……”妈直起身子来,“你小子真够没出息的。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死了上美术学院的心,你怎么听不进去呢?画几张画有什么好?你就希望自己活得窝囊,效仿那些整天混在街口向每个过路人问要不要画像的人吗?”妈的话说得那么快,那么激动。
“妈,谁说画画就没有出路了?”若现嘟哝着说。
“谁说的?就我说的!”妈扔了正在洗的桶,弄的“咣铛”一声响。
“妈——”若现见妈生气了,于是走近了一步,喊道。
“你要是心里有妈,你就听我的话,别学什么美术。那么多年书读下来了,还不是为了一次高考?所以一定要小心考虑,我不希望别人点着我们说,喏,那户人家的孩子是帮别人画画的。听妈的话,啊?”妈尽量控制着心里的气,以平和的语气对若现说。“可是,妈,”若现感到难以说服妈,于是皱紧了眉头,“我喜欢美术,我无法放弃。而且我觉得我只适合这个。虽然我学的是理科,可是我根本没有兴趣,一点也没有。大家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的吗?只要我努力,我一定也会成功的。”
妈望了望若现,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妈——”若现感到妈的沉默代表着有考虑的余地了,于是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妈,您就答应我吧。只要您答应我,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妈还是不说话,顺手将刚才弄翻的豆腐桶扶起来。若现冲着窗口向我挤了挤眼睛,示意我也帮他说几句好话。
我淡淡地笑了笑,走下楼,来到妈跟前:“妈——”
我才喊出这么一声,妈就抬头打断了我:
“你别说了。我自己会想的,我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想,可能今天就能给你答复,也可能明天或者后天,甚至十多天以后,反正你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若现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好像已经意识到妈一定会答应他一样。妈洗完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但让我奇怪的是,她将挂在外室的那幅画也摘了下来,拿到了她的房间里。
在我记忆当中,那幅画从没有取下来过,就一直挂在那里。可是今天妈为什么把它取了下来?难道真如若现所说的那样,这幅画里有着一个或者几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故事,而这故事又和妈有关?我感到喉中有些干涩,待我再抬头的时候,我竟然感到没有了那幅画还真缺少点什么,倒让人不习惯。
我把这事告诉若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