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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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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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知和行的关系。老费和他不对脾气。这天在京城总理衙门开会,全国三十多位省长都到了。本来说的是边疆防务的事,河南地处中原,跟边疆没太大关系。但呼延总理讲着讲着,由边疆扯到了内地,由黑龙江扯到河北,由河北扯到山西,由山西扯到河南,最后在河南停住了脚。也说了几句河南的好话,由好话说到缺失,又停住了,一口气说了两个钟点。但呼延总理是由京城衙门上来的,没做过地方官,对地方事务不熟,两个钟头说了八点,他说的每一点,都与实情不符;稍微接近的,也隔靴搔痒;不熟的,干脆本末倒置。说过八点,又说改进的举措,也是驴头不对马嘴。当着全国的省长,被呼延批了八点。老费肚子里虽然憋气,嘴上没说什么,也就点头而已。开过会吃饭,呼延总理挨桌敬酒,敬到老费一桌,又旧话重提,开始说河南第九点。说完,还拍着老费的肩膀:“我说的对不对呀老费?”

如是在会上,老费再点点头就过去了。但换了场合,大家在喝酒,还穷追不舍,老费就有些下不来台;加上老费喝了两杯酒,突然爆发了。老费平日话不多,性子却倔,加上是老资格,本来就看不上这呼延,于是将呼延总理的手从他肩膀上推开:“对是对呀,但照你的弄法,河南不出三年,就民不聊生了。”

接着又说:

“比河南更大的问题是,当官不靠业绩,靠的是一个裙带。”

明显是指呼延个人了。呼延没做过封疆大吏,能当到总理,靠的就是在衙门里玩裙带。呼延总理脸气得铁青,指着老费说:“你的意思,这个总理不该我当,该你当了?”

老费针锋相对:

“咋该我当?我不叫‘呼延’,我也不会‘胡言’!”

两人本无私怨,如是私下吵架,说些气话也无妨;但当着三十多位省长,话说绝了,两人结下的怨,就比私怨还大了。京城会散三天,呼延就派人到河南明察暗访。明察没查出什么,暗访却暗访出,老费当省长十年,仅贪污受贿一项,就达千万之巨。劣迹在报上一公布,监察院就把老费下了大狱。全国人民看一个贪官倒了,拍手称快。呼延总理这么做,倒也不是私仇公报,而是刚刚上台,从老费的言行,已看出自己地位不稳,也是想借扳倒老费,杀鸡给猴看,让其他三十多个省长都长个记性。但大家知道,当十年省长,家产仅存千万,算是省长中最廉洁的了。其他同僚感叹,就算是只鸡,也算只老鸡了,咋犯了小鸡的幼稚呢?老费进了大狱,延津县长老史是老费推荐的,老费出事第二天,新乡专员老耿就免了老史的县长。老史种菜是为了韬光养晦,看来这菜也白种了。老史卷铺盖卷回福建时,锡剧班子的男且苏小宝来送他,拉着老史的手。又哽哽咽咽哭了。老史倒没哭,说:“都笑话我韬光养晦,其实我从这件事上,收获最大。”

苏小宝: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说笑话。”

老史正色:

“我说的是实话。这群鸡巴人,弄了几千年,还弄这些,没啥指望了。”

接着感叹:

“可惜的是,不能再手谈了。”

苏小宝执着他的手:

“我跟你走。”

老史:

“是县长,才能手谈;不是县长,跟我走也无用了。”

又说:

“手谈,也不是光用手的事。”

老史走后,延津的县长换成了老窦。老窦是专员老耿遴选的,是他姥娘家一个表弟。上回延津县长小韩被撤,省长老费推荐老史,就内举不避亲,这回老耿也不避亲了。老窦是行伍出身,在队伍上当过团副,战场上打瘸一条腿,从队伍上退了下来。一个瘸子,性子却躁,说一句话,带三个“鸡巴”。老窦爱说的一句话是:“少鸡巴跟我啰嗦,我他妈是个丘八。”

丘八不韬光养晦,所以不喜种菜,本性不改,喜欢打枪。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县政府后院的菜园子,改成了靶场。自此,延津县城一天到晚枪声不断,生人以为起了战争,其实是延津的县长在打枪玩。这枪声,倒是镇住了外来的贼,延津的社会治安,一下反倒变好了。延津的治安变好了,但菜园子被改成了靶场,吴摩西马上失业了。春天种下的菜,也被老窦一高一低两只马靴踏得稀烂。吴摩西得罪过前任县长老史,老史没把他赶走;新上来的老窦,吴摩西与他只见过一面,老窦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种什么鸡巴菜,滚蛋!”

吴摩西只好滚蛋,回到“吴记馍坊”,专心揉馒头。吴摩西伤心之余,也有些庆幸,多亏半年前入赘到“吴记馍坊”,现在有个退路,不然仍得流浪街头去给人挑水。当时入赘不入赘,他还拿不定主意,曾找牧师老詹商量;老詹看透他的情形,倒赞成他入赘;老詹一辈子传教不见起色,但关键时候,倒给吴摩西指点了迷津。吴摩西又有些感激老詹。老詹唯一没说准的是,当时不让吴摩西把命运系到老史身上,说老史这个人靠不住;谁知到头来不是老史靠不住,是顶替老史的人靠不住。不能种菜回家揉馒头,对吴摩西倒无大碍,吴香香却觉得上了吴摩西的当。当初她找吴摩西除了为找个男人,还想找个靠山;现在一夜之间,身后的靠山说坍就坍了,吴摩西又成了吴摩西;靠山一失去,吴摩西就不值钱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后悔当初打错了算盘。全不知她不是上了吴摩西的当,是上了县长老史的当;也不是上了县长老史的当,是上了省长老费的当;也不是上了省长的当,是上了总理衙门的当。不管上了谁的当,吴摩西成了吴摩西,“吴记馍坊”的馒头就成了个馒头。吴摩西成亲时,老史曾题过“敢作敢为”四个字,一气之下,吴香香将制成的牌匾从门头上摘下来,用刀给劈了。题字人一倒,不劈也成了笑柄。

原以为靠山失去只是个馒头,没想到吴摩西回“吴记馍坊”揉馒头卖馒头的第二天,就被倪三打了一顿。被人从县政府赶出来,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吴摩西回到馒头铺,想在家躲几天,再出门见人。但吴香香觉得,既然县政府的差事丢了,吴摩西就该将功补过,多给馒头铺出力,除了在家里揉馒头和蒸馒头,还得替她到十字街头卖馒头,她好在家里张罗别的。吴摩西害怕到了十字街头,碰到钉鞋的老赵,卖熏兔的豁嘴老冯,棺材铺的老余……吴摩西为啥从县政府被撵出来,他们肯定要问个底掉,一时也与他们解释不清。但吴摩西又不好说怕出门见人,便说自己过去没卖过馒头,只卖过豆腐,隔行如隔山,能不能停两天再上街。他搔着头:“不知道咋吆喝呀。”

吴香香马上急了:

“过去你在县政府当差,天天图个清静;现在就剩下光身一人,难道还让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倒在家里坐着?”

吴香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第二天五更起床,揉过馒头,蒸过馒头,天也亮了,吴摩西便推着馒头车出门,硬着头皮向十字街头走去。过去这个时候,是去县政府上差的时候,又对老史和种菜有些留恋。推着馒头车正走着,打更的倪三趔趄着脚步。从一条胡同里钻出来。大老远就喊吴摩西:“那谁。你站住。”

吴摩西站住,倪三斜睨着眼睛:

“当初你娶亲时,为啥不请我喝喜酒?看不起我老倪?”

吴摩西哭笑不得。娶亲已是半年前的事,为何今天又重新提起?就算是昨天娶亲,二人非亲非故,为啥非得请他喝酒?自己结一门亲事,当初连爹娘兄弟都无告知,别说一个外人打更的。这跟看起看不起人是两回事。吴摩西以为倪三喝醉了,不与他计较,转身要推车走。没想封倪三大步奔来,不由分说,一脚将吴摩西的馒头车踢翻,馒头登时滚了一地;又一脚踢翻吴摩西,掏出两个醋钵大似的拳头,照吴摩西脸上乱打:“谁给你撑腰,你敢看不起倪大爷?这气我憋了半年了,今天也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一时三刻,吴摩西脸上似开了个油酱铺,红的,黑的,绛的,从鼻口里涌出来。天亮正是赶早市的时候,许多人便上前围观,见是倪三打人,也无人敢劝。倪三打累了,才仰起身,指着吴摩西:“给我滚回杨家庄,这里没你待的地方。不然我见你一回,打你一遍!”

趔趄着脚步走去。吴摩西这才听出些话头,倪三打他,并不为成亲没请他喝酒,背后另有原因。吴摩西挨打是在上午,下午,给吴摩西说媒的驴贩子老崔,也挨了倪三一顿打。倪三打老崔,比打吴摩西下手更狠,将老崔一只胳膊都打折了。不管是吴摩西或是老崔,两人过去皆蒙在鼓里,现在每人挨了一顿打,终于明白,这亲也不是好结的。媒情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缘故。追根溯源,明白倪三背后,有姜家指使,倪三收了姜龙姜狗的东西,现在来替姜家出气。过去吴摩西在县政府,无人敢招惹他;如今吴摩西被新县长老窦赶了出来。他们就把仇报到了今天。驴贩子老崔,也跟着吴摩西吃了挂落。驴贩子老崔挨打之后,并不怪倪三,开始怨恨职业说媒者老孙。明知前边是个火坑,半年前自己不跳,唆使别人跳。挨打不算受欺负,被人蒙了,就算受欺负了。挨打之后,老崔没找倪三说理,托着折胳膊,来到县城东街老孙家。老孙也听说今天吴摩西和老崔分别挨打的事,隔着门帘,见老崔来了,慌忙又躺在床上装病。待老崔进屋。来到他床前,他闭着眼睛呻吟:“老了,天天七歪八病的。”

又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说:

“这一回不同往常,五天了,水米没打牙。”

老崔一把将被子给他掀开:

“还他妈装,老东西,我跟你没完!”

老孙见老崔急了,只好翻身坐起,不装了。开始一迭连声地向老崔赔不是:“兄弟,啥也别说了,怪我。”

又说:

“半年了,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道又翻旧账。”

又说:

“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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