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 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大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 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た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た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だだ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 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便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 〃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 〃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も了一声,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有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
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 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 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 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当下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 〃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 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 〃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 〃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 〃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下.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 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 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 〃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 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 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 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 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 〃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 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 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 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他那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 〃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 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他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这造化, 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宝玉听了〃 出嫁〃二字,不禁又も了两声,正是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 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宝玉想一想, 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 或者感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 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