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叫魂-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常德城在哭泣(3)

年轻警察笑了笑,他觉得眼前的县长很和善。

正说着,巷道里走近几个人来。原来是方德诚领着一队防疫人员来疫区查视。方德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郑达。

“郑县长,你怎么也来了?”

“来了,看看!”郑达点点头,“城中疫情如何?”

“又死了一个,是位25岁的男子,叫徐老三。”方德诚说,“东门附近的,我和谭院长一道作的检视,学华还抽取了死者的淋巴液,发现有鼠疫杆菌。”

“看来,疫情在迅即蔓延,方院长,国难当头,请多出力啊!”郑达盯着方德诚的双眼,冷峻地说道:“我午后出来走了走,见城中居民果然人心惶惶,难怪啊,如此劫难,城中父老闻所未闻啊。当务之急是管好疫区和隔离医院,等上面的防疫医疗队来了,人手一多,你就要轻松一点了。我等会回县府,要王秘书通知三镇各保甲,尽快组织一次全城大扫除,你看我们这城里的垃圾,成堆呀!不能不扫,不能不除。这事,各镇负责动员人力,你牵头查视。另外,灭鼠夹准备如何?我说过由你和警察局张局长督促赶制一千鼠夹,请你们尽快落实,分发到各居民手中。”

“我一定照办,郑县长!”

“这就好!德诚兄啊,我知你辛苦!却又只能如此了!家中一切可好?好吧,你们先走,也该回家歇歇了。”郑达说着,示意方德诚他们回去。

郑达离开鸡鹅巷,又径直朝东门外四铺街的广德医院走去,他要去见见广德医院院长、美国教会医师涂乐德先生。涂乐德自广德医院创始人罗感恩1919年12月19日被当时驻常德的湘西镇守使冯玉祥的患精神病的妻弟枪击殉职后,便接任广德医院院长。20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常德,常德的百姓也没有薄待他。当此常德劫难之际,相信他会出面向国际社会呼吁援助的,尤其是药品方面,战争时期,药品奇缺啊!郑达一路想着,不觉便到了广德医院。

此时的广德医院挤满着伤兵和病人。那一栋西式洋楼的病房实在太小了,无法容纳不断涌来的求医者,尤其是那些从前方转来的众多的伤兵。在病房和门诊部的中间,原来长着绿毡一样的草坪上,如今搭起了一排排简易的草棚,临时停放等待医治的伤兵和病者。那些纱布上渗满黑色血痂的伤兵,有的在寒风中痛苦地呻吟,有的忍不住不停地咒骂。哭声、骂声和呻吟声,使这里生发出一种特别的悲凄气氛。

郑达沿着草坪里已被人践踏出的一条小路,不时地绕过路上停放着的伤兵的担架,心情沉重地朝住院部走去。他想,涂乐德先生现在应该在住院部他的办公室里。

他走过住院部乱糟糟的走廊,寻到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他敲了敲,里面没人。正要转身出去,隔壁病房里探出一个女护士的半张脸来。女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治疗盘,里面摆着药水和注射器。她问:“先生,你找院长?”

郑达点点头:“请问,涂乐德先生在哪里?”

“你找他有事吗?”

“当然有事。我是县政府的,姓郑。”

“他大概在解剖室,就是前边门诊部那里。”

郑达道了声谢,便沿原路去门诊部。刚踏进门诊部的大门,走道里斜刺冲出一个小男孩,险些将他撞个人仰马翻。

小男孩见闯了祸,连忙站住,低着头说:“对不起,先生!请原谅!”

他一下喜欢上了这个懂礼貌的孩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我姓谭,叫家湘。我的老师死了。我要回去告诉我妈妈!”

“你的老师死了?什么病死的?”

“对,我的老师死了。我刚才看见我爹和护士抬着她到解剖室去。我要去告诉妈妈。”家湘双眼含着泪水,说道。

“你爹是谁?是谭院长吗?他现在在解剖室?”

“嗯。”孩子点点头。

郑达想了想,说:“家湘,我是郑伯伯。我要找你爹和涂德乐院长。现在,你能带我去你家里坐一会吗?我到你家去等他们。”

家湘带着郑达去了家里。璟仪见郑县长来了,忙着沏茶。郑达斯文地摆着手,说:“谭夫人,不要客气!郑某原本早应来尊府拜访的,只是繁杂事务缠身,一直未能如愿。奇#書*網收集整理今日正好遇上府上少爷家湘,也就这般来了,实在有些冒昧!”

说着,他又将刚才被家湘撞着的情景说了一遍。家湘便眼泪汪汪地告诉璟仪:“妈,鲁老师死了!”

“鲁老师死了?” 璟仪一怔,端在手上的茶杯一晃:“你听谁说的?”

家湘说:“我自己看见的,我去门诊部玩,路过解剖室,正好看到鲁老师被抬进屋去。妈,鲁老师头上的辫子也散了,头发拖在地上。鲁老师为什么会死啊?”

“抬进解剖室去的,多半又是鼠疫病!”璟仪叹了一声气,眼圈一下子红了。鲁老师的丈夫早死了,独自带着个儿子。她儿子和家湘一般大。鲁老师的学校就在医院隔壁,叫启明镇小学。两个孩子常在一块儿玩。鲁老师死了,这孩子不成孤儿了!璟仪想到这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家湘见妈妈哭了,连忙上去抱着妈妈,哀哀地叫了一声:“妈!” 璟仪猛地回过神来,抹抹眼泪,强作笑脸对郑达说:“郑县长,真不好意思,一伤心,便失态了,请别见怪。”

常德城在哭泣(4)

郑达闻言,也觉心中一阵苦涩。他真心地说:“谭夫人,快别这样说,局势如此下去,常德城里的孤儿只怕会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别人称我为‘父母官‘,我惭愧!我痛心!可我又无回天之法!”

璟仪听郑县长这般说法,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地,两人心境渐渐平复下来,郑达喝着茶,和璟仪聊了些家事。璟仪也是位知识女性,早年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教育系,在常德城里也算凤毛麟角。只是婚后丈夫学华医务繁忙,璟仪便当起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以便学华潜心医学,救治病人。这夫妇俩相敬如宾,在城中传为佳话,连郑达也感佩万千:

“谭夫人,你也不容易啊!谭院长可真是幸运,有你这样一位贤德之妻!”

“郑县长过奖了。我一个女人,也不过浆浆洗洗,一日三餐罢了。只是这年月,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一家大小有个什么闪失。”

“是啊,也不知这仗打到哪天才完!要是日子太平,我们常德这样的鱼米之乡,老百姓本是可以过得富足快乐一些的!战争啊,战争'奇。书',日本人为何要挑起这场战争!”

郑达感慨万千地说:“等胜利了,我们应当在城里建一座碑,让后人记住先辈的血和泪,悲愤和耻辱!”

冬天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他们边聊边等着学华和涂德乐院长,不觉夕阳沉了下去,渐渐地黄昏了。

鲁寒梅含恨别亲人(1)

当时的广德医院只有一栋病房和一个小门诊部。门诊楼后面有一处草坪,有茵茵的绿草和篮球架,再后面是一洼藕池。夏天,藕池里碧荷田田,亭亭的荷梗上绽放着美丽的荷花。雨后有成群的蜻蜓在池上嬉戏。病房右侧有一排隔离房,当年的鼠疫病人就收治在这里。医院隔壁有一所启明镇小学,有个女老师30多岁,独身带一男孩。男孩比我稍大,约七、八岁。女老师死于鼠疫。记得有人从停尸房将她抬出,她的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担架外头。她是我的老师。她的儿子是我的童伴。

——谭学华之子谭家湘访谈录

《民报》记者谢思文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去启明镇小学了。这些日子他实在太忙。自从11月4日日本飞机在常德空投下那些可疑的东西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先是跑县政府、跑广德医院和县卫生院,他想尽快弄清空投物是不是敌人实施的细菌战。他记得几个月前的2月13日上午,他以记者的身份列席县警察局15次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县府正式发布消息:“敌机在浙江金华散布鼠疫杆菌,本县军民应注意防范。”不想仅仅过了八个多月,日本人就真的在常德下了毒手。蔡桃儿之死已经证实一场鼠疫灾难正在降临常德。作为记者,谢思文手中的武器就只有一支笔。他要用这支笔记录下敌人的卑鄙和凶残,记录下常德黎民百姓的痛苦和悲愤。

房东家的公鸡叫第三遍了。谢思文已没有一丝睡意。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棉袄近到窗前。窗外露出一线晨曦。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他是三天前来到伍家坪的。伍家坪距城区约20华里,驻守着一个团的部队,是扼守川湘公路的一处要塞。他在这里采访军事新闻,也闻到了战事日渐临近的火药味。

初冬的黎明,夜空里裹夹着几分袭人的寒意。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谢思文点燃一支香烟,凭窗思念着城里的寒梅。寒梅现在睡得正香吧!她那红红的小嘴是多么地惹他喜欢。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自己离城前没有去寒梅那里说一声。寒梅一定也在牵挂他。

谢思文和鲁寒梅的相识,说来也有着几分浪漫的戏剧性。

那是今年春节过后不久的一天,他去报馆发稿。发完稿后,他整理桌上的信件。这些信件多半是作者投来的稿件。他逐一拆读着,不禁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实在的,这些稿件没有几篇够得上发表的水平。不是疏于文笔上的提炼,就是辞藻过于堆砌而内容空乏。他很为这些作者惋惜,付出了劳动却没有收获,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封了。他懒懒地拿起,又顺手丢到桌上。他想,这最后的一封来稿怕是也会让他失望的。他主办的《德山》副刊看来快要成无米之炊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谢思文不算个巧媳妇呵!

他盯着桌上的那个待拆的信封,忽然孩子气地从衣袋里找出一个铜板。他将铜板合在掌心上,摇了几摇,心里说道:“若是掷出正面,这稿就拆开一读;若是掷出个反面,哈,那就对不起,原封不动地让它躺进字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