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还是你留着自己花吧!”
思文笑笑,不语。寒梅又说:“思文,你听见吗?”
“听见了。”
“那你就收好!不要乱花!”寒梅边说边把钱塞到思文的衣兜里。
“寒梅,你答应嫁给我了!”思文红着脸急急地说。
“是的,思文,我是一定会嫁给你的!”
“那你就该收下啊!寒梅,男人赚了钱,回家交给妻子,这是男人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你不知道,以前,自从妹妹和叔叔一家遇难后,我每次领到饷金,就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我赚钱干什么?喝酒?抽烟?我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我也曾去酒楼借酒浇愁,每当醉眼迷离时,那股愁思就和酒液一道流向肚肠,那是多么深幽无边的苦楚。我和泪吟唱着‘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吟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寒梅,当我今天领到饷金,你知道我最先想到的是什么?我想到,从今以后,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了!我有一个女人接受和分享我的劳动之果了!这是我好久、好久以来,最最高兴的一次领饷!”思文说着,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他低下头,停了停,又说:“寒梅,人说男人的孤独,你知道这份孤独的最苦处是什么?它不仅仅是形单影只,不仅仅是孤枕难眠,不仅仅是病卧床头无热茶。那是一份情感深处的无寄:无人分担你的痛苦,也无人分享你的欢乐。你只是象一匹动物,为自己劳作,为自己赚钱,又为自己胡乱地将这些钱物花掉!”
寒梅听着,由惊愕而震撼!她深深地为一个男人的情怀所震撼!是啊,她鲁寒梅,活到31岁了的女人,却一点不懂男人的内心深处!她走到思文面前,一把将他的头揽到怀里:“思文,我错了!我收下!这是你的心,是你的一份信赖和温情!我现在懂了!思文,我真的懂了!”
房前的草坪上,有一群正要归巢的鸡。泉儿看见一只红冠的芦花公鸡忽然“喔喔”的叫了起来。它找到一条肥壮的虫子,用尖尖的嘴壳挑起,扑打着翅膀叫着丢到脚前的草丛上。一只漂亮的黑母鸡闻声走过来,从容地将虫子喙起,一边欢快地“咯咯”地叫着,一边一口将虫子吞下。芦花公鸡立在旁边,昂着漂亮的红冠的头,依旧“喔喔”地向黑母鸡叫着。泉儿不明白,芦花公鸡为什么要将虫子送给黑母鸡吃。他正想着,母亲站在屋门边叫着:“泉儿,回家吃饭啦!”泉儿听见,便朝鸡群“喔嗬——”一声吆喝,跑回家去。
思文从寒梅家回到报馆的宿舍,已是夜10点多钟了。他的心情特别好,读了一会儿《宋词选》,记过当天的日记,便上床歇息了。第二天清晨,他忽然被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吵醒。他翻身起床,边扣衣服边开门往寒梅家跑去。他跑到寒梅那里,见寒梅正无助地搂着泉儿发抖。他叫了声寒梅。寒梅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忙牵着泉儿,领着寒梅向郊外跑去。
天亮了。一架日本人的飞机在城区上空不停地盘旋。他们躲在郊野的一处土坑下目睹飞机渐渐离去,快中午时才回到城里。
就在这一天,日本人在常德空投了鼠疫菌。
随着各种传言的纷起,谢思文没日没夜地四处采访。当他从谭学华大夫那里获知在日本人空投物中发现鼠疫杆菌后,他的内心是那样地悲愤!仅仅七天后,城里果然出现了第一例鼠疫病人蔡桃儿,他便更加忘我地投入采访。他有空便去寒梅那里叮嘱一番,尤其是泉儿,他担心孩子到处玩耍、乱窜,惹上鼠疫。寒梅倒是一个劲地要他放心,而且,她更为担心的是他。一个礼拜前的那天晚上,他去寒梅那里。寒梅拿出缝好的新长衫给他穿上,又拉着他到镜前左照右照,红着脸问他:“喜欢吗?”
鲁寒梅含恨别亲人(4)
“喜欢!几年没做新衣了!寒梅,我真的喜欢!”
寒梅听过,又自己换上新缝的旗袍。那猩红的带着碎花的缎子旗袍穿在寒梅身上,衬出她曲线起伏的身段,如豆的油灯下,亭亭而立的寒梅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青春!那样的袅娜!脸上的那残留的憔悴已不复见。思文一下看呆了。寒梅见状,红着脸嗔道:“看你,别这样瞧着嘛!”
思文有些尴尬。寒梅又说:“思文,你真的喜欢我么?从今以后,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高高兴兴地看一辈子!”
“寒梅,我会看你到永远!”他张开双臂,将寒梅搂到怀里。
“海枯石烂!”他又接着补上一句。
现在,谢思文立在伍家坪的借宿的房东家的窗前,回想着他和寒梅快一年的相识和相爱,心中生出一丝丝甜蜜蜜的柔肠。他期盼着日渐近了的婚期。他想象着在那洞房花烛的日子里,他将怎样地去爱着自己的寒梅!他会永生永世地呵护和疼爱他们娘俩!
他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悄悄爬上脸颊。窗外,天色渐渐明了,村口的小路上,一个牧童牵着一条水牛往小河边的堤岸上走去。拾野粪的老汉挑着粪箕,迎着薄薄的晨雾出现在野地上。宁静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思文是快中午时回到城里的。他将采写的几篇稿件交给总编,便去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就见办公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思文:请速去启明镇小学。”
纸条是报馆的同事留下的。寒梅找过他了?家里有紧要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起身往寒梅家急匆匆地走去。
他在校门口遇到了传达室的张爹。张爹一把拦住他,将他拉进传达室,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谢先生,你才回来?”
“我刚回城里的,张爹,寒梅……”他突然预感到什么。
“谢先生,鲁……鲁先生……她,她死了!”
他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
“昨日下午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只听说鲁先生病了,才一个晚上,就……”张爹一把扶住思文。
“寒梅——”一声男人的哀嚎从他的喉管里发出!他一头冲出传达室,象一头野兽般冲过小小的操场,冲进寒梅的家……
学校的几位老师都跑过来。屋内一切如旧,只有防疫队员上午喷过的“滴滴涕”杀虫剂的余味弥留在空间。墙上挂着的镜框里,寒梅的照片正向他微笑。床上的一只没有绣完的枕套上,一只鸳鸯上面还牵着一根连着衣针的红丝线……
他狂叫了一声:“寒——梅——”就觉胸口有一股浊气直往上涌,便什么也不再知道。屋里的人们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书桌上有一封寒梅留给他的信。信上写道:
“思文:
我突然病了。我没有想到会病得这样厉害!我找不到你,你回来了,快来医院看我!我真怕是染上了鼠疫。若果真是那样,思文,我就只能下辈子再做你的新娘了!
思文,你快回来,我好怕,好怕……
寒梅
11月17日晨”
屋外,西北风吹得正紧。窗前的梧桐树上,有一片枯叶吹落,在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不远处的泥地上……
重庆紧急调兵遣将(1)
腺鼠疫潜伏期(由蚤咬受传染日起至发病日止)为三至七日,间有八日至十四日者。此六病例之四,其潜伏期最多为七或八日。此点显然表示患者于敌机掷下谷麦后,不久即被该蚤咬刺约在十一月四日或五日左右。第一例病人于十一月十一日发病,恰在敌机散掷谷麦物后之第七日,第二病例亦然,第三、第四病例则于十二日起病(敌机散掷谷麦等物后之第八日),第五病例则于十八日发病;第六病例已证实为腺鼠疫矣。该病人于十九日始至常德,住四天(十一月二十三日)即发病……所有六病例,皆寓居于敌机散掷谷麦等物最多之区域内。根据前述各节,获得结论如下:1、十一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常德确有腺鼠疫流行;2、鼠疫传染来源系敌机于十一月四日晨掷下之鼠疫传染物内有鼠疫传染性之蚤。
——《常德鼠疫调查报告书》
1941年12月12日
一辆破旧的美式军用吉普车喘着粗气驶近常德城东门。守城的警察朝前走过几步,打着手势示意停车检查。车停了,一位满面灰尘的中年男子走下车来。
“我们是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总所的医务人员,奉中央卫生署之命,来常德调查鼠疫的。”说着,他递过派司。警察接过看了一眼,急忙一个立正,敬礼,道:
“对不起,请进城吧!”
车上坐着的是著名细菌学专家,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检验学组主任陈文贵教授,这位曾于1936年接受前国联卫生部的聘请,到印度孟买哈夫金研究所专门从事鼠疫研究的细菌学家,11月19日接到重庆中央卫生署的急电,即率教官刘培、薛荫奎及检验员朱全伦、丁景兰等人,于20日清晨从贵州启程,经过四天的颠簸,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常德。
当晚,常德专署专员欧冠、常德师管区司令赵锡庆、常德县县长郑达和湖南省医疗防疫队队长、省卫生处防疫特派员邓一韪在专员公署设宴为陈文贵一行洗尘。
“诸位,战乱之时,难得一聚。欧某今日借为陈先生一行洗尘之机,先敬诸位一杯!欢迎各位来常德解黎民之疾苦!各项事宜,一体拜托!来——”欧冠手端酒杯,以主人身份满脸堆笑地说道:“入乡随俗,按常德的乡仪,先满上三斟,干!”
欧冠先独自干过三杯,然后做着劝酒的手势:“诸位,请!酒是正宗茅台!”
“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哇!哟,果真好酒!来,再给老子满上!赵某一介武夫,也懒得斯文。”赵司令一仰脖将三杯酒吞下。
陈文贵端着酒杯用嘴唇舔了舔,道:“文贵素不沾酒,各位地方长官的盛情陈某心领了!”说着,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酒杯放下。官场上的这类套路,他也算见得多了。无论民间怎样的水深火热,官家的日子总是热闹的。
赵锡庆笑了笑,道:“你们读书人总是不懂酒的妙处,这家伙好咧!来,换个大杯,给我满上!”
郑达朝赵锡庆竖起大拇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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