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篮球传给他,他笨拙地接过篮球,以极不优美的姿势把球向篮筐投去——篮球擦着篮板飞了出去,三不沾。他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她却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她没想到他会笨到这种地步,少女清脆的笑声在空荡荡的球场里轻轻飘荡着,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萦绕一生的温暖正在彼此之间缓缓蔓延着。
16岁的她用急促的语气,不停地提醒着他投篮的姿势,像个严厉的教练。打累了,他们就并排坐在一起,他搜肠刮肚地给她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逗得她笑得直喊胃疼。他是孤儿,从来不知道亲人是什么样的,但这一刻他却觉得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妹妹一样。她从小便和父母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漂泊,父母整日忙于生计,从小她就不愿意和人交流,而和他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你和他相识一生,却总是无法走进彼此的内心;而有些人,只看一眼,便会在心底深深扎根,不必时时想起,却一生也无法忘记。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从那之后,他经常去球场看她打球,远远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他天生就是个运动白痴,修长柔软的手根本控制不住篮球,只有拿着画笔的时候,才能自在随心。她总是借此小小地嘲弄他一下,他也不示弱,口才伶俐,见多识广的他总能把她说得哑口无言。每次看见她气鼓鼓地坐到场边生闷气,他的心里又莫名地牵痛着。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悄悄凑过去,附在她耳边哄她:再好的猎人,也斗不过我这样的老狐狸不是!她被逗得不住发笑,用手使劲戳着他的额头:对,你就是最坏最坏的老狐狸!从那之后,老狐狸就成了她对他最特殊的称呼,透着调皮,透着亲切,透着依赖。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优越家境,仅仅靠着自己的天赋和聪明,年纪轻轻地便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拥有了自己的画廊,卖自己的作品,也卖廉价的装饰画。他是个很有魅力很容易让女人迷醉的大男孩儿,他也喜欢在花红柳绿中流连,而她,却是他心底最隐秘、最纯净的所在。
快乐的时光就像是浮在生活表面上的泡沫一样,转瞬即逝。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惊呆了。清爽纯净的她屈着双膝,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身体,在瑟瑟的秋风中不停地发抖,像是秋日枝头即将凋落的枯叶,在冷风中轻轻飘曳。他飞快地翻过栅栏,跑到她身边,轻轻站停了下来。她本能地扬起头,梨花一样俏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老狐狸,我没有家拉。”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单薄的身体在冷风中轻微地摇摆着。他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天黄昏,风雨渐渐大了起来,冷风骤雨渐渐吞噬了他的身体,而她却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在他的住处,他笨拙地给他清洗淋湿的衣服,扎着围裙手忙脚乱地为她做饭。她穿着他宽大的汗衫,躺在床上吃着他一口一口喂来的饭,不住地啜泣着。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她的父母几天前出了车祸,还是好心人帮她简单地料理了他们的后事。从记事开始,除了父母她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亲人。而现在,租住的房子到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独坐在球场边苦苦等待着他。此时此刻,自己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家。伶牙俐齿的他一时语噎,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窝着她冰冷的小手,希望可以在这寒冷的秋日,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从她来了之后,本来收入微薄却花钱大手大脚的他一下子变得精打细算起来。他不再出入高档的消费场所,一有时间就在超市里费劲力气地寻找着价格低廉的商品。他拼尽全力继续供她读书,自己的生活顿时变得拮据起来,从不和她说一句抱怨的话。她默默地为他整理房间,异常笨拙地做起家务。她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才端出生平第一道菜——黑糊糊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右手拿起筷子,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夹起菜放嘴里。咽下菜的刹那,他的左手在桌子底下使劲捏着大腿,微笑着对她说菜真好吃,看着一旁的她笑得阳光灿烂。
父母的离去,让她的性格渐渐变得阴郁起来。为了能让她快乐,他开始带着她去溜冰、爬山、看日出。她心烦的时候,他甚至在深夜陪着她在大街上整整逛了一夜。他的才情和天赋渐渐得到了同行的认可,在这座城市里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名气。不少女孩儿借着或有或无的理由努力接近着他。不少女孩儿都来过他的家,柔声地叫她妹妹。她不答应,把自己的门摔得山响,来人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在19岁生日那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拿出全部存款,又悄悄借了一笔钱才勉强凑够她的学费。要好的朋友埋怨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了她的前程,居然让自己过得这么凄惨。他微笑着不说话,抢过朋友手中的钱,留下借据,笑骂着转身离开。
他在家里为她准备了丰盛的生日宴。她知道他的不易,却什么也没说。他和她交杯换盏,说着几年来有趣快乐的经历,憧憬着未来的美好。渐渐地,他们就都醉了。他握着酒瓶,满脸通红地坐在瓷砖上,默默地想着什么。她躺在他身边,手里还捏着半块儿生日蛋糕,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忽然,她轻轻踹了他一脚,他转身,看见她满脸红晕地坏笑着。我没嫁出去之前,不许你结婚。如果我到30岁还嫁不出去,你就来娶我,听见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她捏着蛋糕倒头便睡。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拉过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静静地坐在旁边守候着她。
大学4年,她恋爱了很多次,他也与很多人分分合合。每次她打电话来,不是抱怨学校的伙食,就是大骂负心的男友。他默默地听着,偶尔插科打诨地说上几句。挂上电话之后,就立即跑去银行给她汇钱。他的画廊越开越大,年纪也渐渐大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奔三十了,他开始暗暗地盘算起了自己的将来。
大学毕业之后,生性好动的她做了一名导游。她回到画廊,和前台小姐打完招呼之后,飞一样来到他的办公室。他默默地听她说个不停,忽然之间他发现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笨嘴笨舌、容易害羞的女孩儿了,她长大了。我给你租了房子,东西都给你搬过去了,他说。她愕然,兴奋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她没说什么,轻轻起身离开,其实她懂,她明白他是为自己好,毕竟自己长大了,不能像小女孩儿一样肆无忌惮地住在他那里了。虽然她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种失落感,那一刻她想哭,却发现他的肩膀早已不再。
他给她打电话,她赌气不接。她知道,现在他身边有了一个合适的女孩儿,她见过,那是一个成熟温柔的女孩儿,更重要的是对方看他的眼神中饱含着默默柔情,而她没有。有时,她也在失眠的夜里想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他什么人,她也想就这样离开他,可她舍不得,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和他分离,她的心就有种撕裂般的剧痛。
他和那个女孩儿订婚的那天,她向公司申请带着一个去黄山的旅行团离开了这个城市。她想象着他在订婚仪式上的笑容,标志性的坏笑,心里莫名地疼痛着。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球场上那个抱着双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心都揉碎了。突然,旅行车剧烈地颤抖着。她睁大惊恐的双眼望着山上滚落的林木,下意识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接着眼前一黑……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得厉害,眼前模糊着出现了那个女孩儿的面容。看到她醒来,对方似乎相当惊讶,大声呼喊着医生护士。很快,屋子里就围满了人,所有人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目光看着她。她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忽然发觉他竟不在。她的心猛地一沉,挣扎着坐起来寻找着。女孩儿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惶恐不安,轻轻搀扶着她,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她们旅行团遭遇了泥石流,幸亏伤亡不大,不过她的大脑受了强烈的震荡。当他带着未婚妻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她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她无法想象,一向玩世不恭,异常坚强的他瘫倒在地上,孩子一样无助地放声大哭会是什么样。医生委婉地告诉他们,她这样的病人的费用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如果放弃治疗对谁都是不错的决定。他不是一个富翁,巨额的医疗费完全可以把他压垮。
说到这里,他的未婚妻眼睛湿润了。他的未婚妻告诉她,他听完医生的话之后转身对未婚妻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我恐怕没钱娶你了,我要救我妹妹!他变卖了画廊,将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却仍旧不能按时交上巨额的医疗费。他开始四处借贷,托朋友找来许多兼职,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每天只睡2个多小时。听到这里,她什么也没说,眼泪静悄悄地流淌了下来。她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不这样,那他就不是他了。他的未婚妻告诉她,他在这期间只来了一次,他跪倒在未婚妻面前,说他对不起未婚妻的爱情。他哭着说,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就绝对不能拔掉她身上的管子。他说,她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的妹妹,只要有她在,他觉得在这世上就还有亲人。这些年共同的生活,早已经将彼此深深烙在了生命中,血脉相连。他的未婚妻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留下她自己,泪流满面。
当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她转过头,冲他淡淡地微笑着。他环抱着双臂,轻轻倚在门框上,宛如若干年前他和她初次相识时一样,只是时光荏苒,岁月不在。哥,这个嫂子我认了!她拉着他未婚妻的手,大声说道。他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忽然胸口有种莫名的酸楚,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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