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发现金元宝似的,头儿兴奋地说:“原来是照相啊!这活儿好,新鲜又轻松。老板,您别看咱庄稼汉没文化,咱见过世面,咱还上过电视台呢,说咱是光荣的首都建设者。您别看北京人那么牛,不待见咱,真离了咱们他们没得吃没得穿没得住,奥运会也没得开。北京人,咱说啊,就一个字——懒,光说不练假把式。”
他意识到口误似的讪讪一笑:“您不是北京人吧?咱大老粗一根肠子通——说话直。”
“咱也和你一样,外地人。你们搞物质文明,咱搞精神文明。”我打消他们的顾虑,“不过,咱话还没说完呢,活儿就是拍照。咱也一根肠子通那儿,直说了吧,拍照时得把衣服脱了。”
头儿连连点头:“那没问题,咱干这活,一开春就光膀子。咱高空作业,热死人哩。”
我终于说:“光脱衣服还不行,还得把裤子也脱了,连裤衩也没有。”
“啊?那不成了火腿肠啦!”几个人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领头凑近我,露出严重氟化后又被长年累月纸烟和残余食物覆盖的焦黑牙齿,低声说:“不瞒您说,咱在家光腚,外面可不行,咱是庄稼人,您这钱咱挣不了啦。”
说完,他们呼啸而去。第二拨几个人把我当成了疯子,我话还没有说完,扭腿就跑。一大汉勃然大怒:“你丫欺负银(人)还是有病?欠揍吧你?”
我可不想满地找牙,赶紧道歉溜之大吉。只有一个民工提出了一千大洋报酬、而且用树叶抹布什么的遮挡私处,被我断然拒绝了;他减到八百,我还是拒绝了:“这是很高尚的工作,无价的!最多给你二百。”
他怏怏离去,一步三回头,我觉得有戏,就追过去。这人飞奔起来,很快消失在路口拐角处。在行人的注目下,我气喘吁吁地走到街旁花园坐下来。
到哪儿去找这个志愿者呢?李皓、杨星辰和我体型类似,牛胖子更适合给垃圾食品打广告。于江湖和胡蒙倒是膘不肥体且壮,尤其胡蒙堪称标本。先给于江湖打电话,碰巧他为《人精》拉投资去了广州,但提供了胡蒙的新号码。
依然在躲债的胡蒙对陌生来电很警惕,听了我的声音才吭声。先试探着问他那个封面创意咋样,他直夸是天才的创意:“这是个重磅炸弹啊,当初我那个噱头弄糟了,一败涂地。当初李疯嗷就裸体上阵,正面照片,连把柄都一览无遗。就这一招,赢得了无数女读者的心,——其实他那玩意挺猥琐的。”
“是啊是啊,比你差远了。”我接着夸他身材如何健美,就跟秋天稻田里的青蛙似的,设备闲置简直就是极大的资源浪费。他警惕起来:“你啥意思啊?”
“你不是公开说自己也算一美男,气质好,身体有型,准备进军娱乐圈吗?”我释放糖衣炮弹,“你能不能为了艺术献一次身啊?我想上,但摄影师说我不够健美,哥们首先就想到了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不合适吧?我也就那么一说。”他呵呵笑起来,我接着忽悠:“这是战略储备啊,没准哪天就用上啦。人生如戏,谁说得清明天呢?”
他扭扭捏捏一阵,答应了,惟一要求是别露脸和把柄,毕竟还债务缠身。我保证有专业摄影师和专业电脑设计师,可以技术处理。他迫不及待:“啥时拍啊?”
“现在就来。”
“没问题,我洗个澡就来。”
“丑话说在前面,没报酬,做义工,免得您有卖身的顾虑。当然,书卖个一千万,付你百万肖像版权费。”
他哈哈大笑。赶紧找摄影师,和我一起采访滚爷的摄影师小袁脱不开身。我狗急跳墙找到康妮,没想到她比我和胡蒙还兴奋:“这事儿也算一文化事件,值得记录下来。”
“可模特是男的。”我摊牌了。
“不是男的我们还不来呢。怕我把持不住啊?放心吧,我对中国男人体型没多大信心。”她倒潇洒,她说她和格格拍过无数形形色色想留住青春的女人裸体,也拍过非裸体男性模特,但拍男裸体还是第一次。不要一分钱,管饭就行。
不久她们带着一堆长枪短炮赶过来了。在康妮的指挥下,我们开始布置场景,调试灯光。我们将一块绿色毛毯平铺在木地板上,将几个灯架放置在不同的角度,再将一些有碍观瞻的杂物移走。
2
没多久胡蒙就兴冲冲来了,黑色风衣,干净但凌乱的头发,依然挺拔。笑眯眯的。我将他隆重推出:“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标本一号,九十年代赫赫有名的波希米亚大诗人大情圣胡骏,咋样?够标本吧?”
大家围观猎物一样围着胡蒙走一圈,康妮说:“还行,比不上专业模特,比一般男人还是有维度有力度。” 我趁机介绍康妮和格格:“专业导演和摄影师,专门过来为您服务的。”
胡蒙“啊”了一声,夺路而逃。我生怕就要进炉的鸭子飞了,赶紧断其后路:“人家都不怕您还怕个鸟啊?这是多严肃的艺术活动,人拍你是看得起你。再说你啥场面没见过啊?你TMD还纯爷们吗?”
其他人也纷纷撺掇,胡蒙终于一脸悲壮,豁出去啦。稍事休息,我们一起构思造型。准备就绪后,胡蒙开始热身,摩拳擦掌,拧脖扩胸扭腰下蹲,劈叉子俯卧撑踢正步,捋捋头发,然后扭扭捏捏宽衣解带。几个加班的女员工嘻嘻哈哈地扭头观望,我笑着说:“你们就别看了,要看得买票。”
设计师断喝一声:“看啥看,不许看!都到厨房做饭去!”
胡蒙不以为然:“她们要看就看看嘛,没关系,我不收钱的。”
女孩们嘻嘻哈哈跑进厨房。格格小心翼翼地拿出摄影器材安装调试,电脑设计师和我将房间日光灯关闭,将参差不齐亮度不一的摄影灯打开,形成一个柔和交叉而有层次的光区。设计师反锁了房门。康妮若无其事地一声令下:“开始吧。”
胡蒙徐徐脱衣,脱到只剩裤衩时暂停。格格再次以他为圆心绕行一周,评判道:“他背部臀部腿部肌肉更健美,肱二头肌也很突出,从背部看过去更有张力和质感。”
康妮说从各个角度多拍几张,最后比较筛选一下。格格竖了下手指表示OK,我就对胡蒙说:“老弟,为艺术献身的时候到啦。”
胡蒙一口深呼吸,轻轻褪去最后那一丝三角形布条,直挺挺走进光区,他的身体立即洒满一层金色光芒,呈现出深褐色的线条和琥珀般的质感,绿毯子上则投射出一个倾斜扭曲的人体光影。他那倒悬着让人忐忑不安的把柄,像一个探头探脑的小鸟,不安地栖息于凌乱如鸟巢的下腹部。我窥见康妮和格格屏住呼吸,手脚有些僵硬。我发出了第一个指令:“仰望星空——”
在设计师的摆布下,胡蒙假模假式摆起了Pose(姿势)。他侧身躺在绿毯上以手支腮,斜着脑袋遥望天花板。他的眼睛里充满遐想,那活儿慵懒地安卧于绿毯和大腿之间,像一尊安详的微型卧佛。胡蒙问:“行了吧?”
“嘴角放松,安详点,身体放松,腹部收缩。”康妮指点着,格格从各个角度拍摄,然后伸出拇指,“OK。 现在是——拥抱太阳。”
胡蒙站起来伸出双手,仰面朝天,瞠目结舌,他的上半身无语诘问苍天,下半身痴情拷问大地。胡蒙深情吟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哭笑不得:“屈原扯到陈子昂,关公战秦琼啊?”
胡蒙说:“培养培养情绪嘛,孤寂的灵魂没有时空界限嘛。”
“不错不错,手再略高点,振奋点。”康妮提示道,格格狂按快门。我然后下一个:“冥思苦想——”
胡蒙试着摆出一个姿势,颇像罗丹的“思想者”,都觉得拾人牙慧,他一脸茫然。我刺激他:“大诗人,拿出点创意来,这难不倒你。”
胡蒙翻坐起来,蜷缩着身子,两肘部分别支撑于膝关节,两手十指交错,手背撑着下巴,目光凝视绿毯。他的阳物躲进了阴影,除非变换角度或专业窥视癖狗仔队,他不可能落下把柄。格格拍了几张后,我按设计好的方案照本宣科:“下一个,得意忘形——”
胡蒙露出他惯用的似笑非笑,我说:“这个就算了吧,肯定不符合主题。”
“好吧。”康妮看了一眼笔记本,宣布,“下一个,蓦——然回首。”
胡蒙站着先双手叉腰、双手相握垂于后背,觉得太老套,于是要么蹲着,要么半跪着,要么仰坐着双手后撑,然后扭头向后瞭望,眼神凄美而迷离,诗人气质暴露无遗。他的器物随着姿势变换晃晃悠悠若隐若现扑朔迷离,朦胧诗似的。
设计师啧啧赞叹他是师奶杀手,然后报出了“寻寻觅觅——”胡蒙在绿毯上深情寻觅起来,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就像寻找一根遗落了的情人的珍贵头发。我说:“老大,你是扎马步呢,还是蹲茅坑啊?”
胡蒙摸摸后脑勺,纳闷道:“咋整的,没感觉啊。”
我说:“你不妨反复念叨‘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找找感觉。”
胡蒙试了个孙悟空腾云驾雾以手遮额眺望远方,又来了个烈士从容就义前的退一步进两步坚毅步伐,说:“这个没意思,形象了太乏味,抽象了太玄乎,算了吧。”
我们想了想觉得有理,就说算了。下一个是“一往无前——”
胡蒙右腿弓左腿蹬,一手握拳弯曲着举于胸部一胳膊伸直拖后,身体前倾,一脸悲壮,雄赳赳的小弟弟立马耷拉下来,像沉甸甸的水龙头。大家哈哈大笑,我问:“老大,你是演样板戏呢,还是唱‘纤夫的爱’啊?”
康妮说:“这个有些夸张,但很有意思,还是拍几张吧。”
“最后一个——,一无所有。”
胡蒙又手足失措,他试着哭泣,将脸部拉紧,拧成痛不欲生状,可是他那似笑非笑和桀骜不驯的表情拧在一起,滑稽胜于痛苦。康妮提示格格:“避免拍他面部,他有悲喜剧气质。”
胡蒙又尝试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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