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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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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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没见到小羽,圣诞节前我问小羽有啥安排,她以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说她已有别的安排。我以为她一时耍性子,隔天给她打电话,她不是不接就是关机。打座机,她姥姥客客气气地说小羽出去了,跟谁出去了,她也不知道。

我的平安夜一点也不平安,慌了。回想起半年来聚少散多,虽然短暂的激情依然炙烈甘甜,回味的余地却不再醇香绵长。直到午夜小羽没来电话,连短信也没有。我打电话,通的,就是不接。我的胸口像一件重物挂着,我的呼吸道如橡皮阻塞。穿上衣服出门。新来的室友黎翔还没睡,正和外地女友煲电话粥呢。

老洪把我送到小羽姥姥家小区。我在楼下小花园里打电话,依然不接,短信告诉她我就在楼下。我伸长了脑袋仰望小羽所在的楼层,十多分钟没反应。室外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我穿得很单薄,连帽子、围巾和手套也没戴。寒风灌进我的头发脖子胸口和袖口里。牙齿冻得错位,噌噌地打架。耳朵似乎要掉下去,不敢搓揉,只能伸出双手捂着遮风,减弱一丝刺痛。微弱的光线下,我看见我呵气成霜,眼镜片迷濛覆盖。

不久,浑身发抖双脚发木,不停地跺着。受不了了,用僵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再发一次:“我被冻死啦!”再次仰望着那扇窗户。寒风灌得更为猛烈,我要成僵尸了。终于,小羽窗户里灯亮了,窗帘拉开一角,一个人头晃了几下,我赶紧挥手。那颗头消失了,小羽很快跑下来,踉踉跄跄扑进我的怀抱:“你疯啦?我都睡啦。你真来了,冻坏了吧?”

“你去——去哪儿了?”我舌头已经不利索了。

“在家。”

“为——啥,不接电话?”

“不想接。你赶紧回去吧,你看你都冻成啥啦,会生病的。”

“你不说,我就冻死算啦,冻死在平安夜,我也——死得——其所啦。”

“你疯啦。”小羽不由分说脱她的羽绒服,被我拒绝了。她解开羽绒服,让我们的胸口死命贴在一起,同时将我的双手从她羽绒服里面绕到背后去,紧紧靠在一颗树上。小羽的体温迅速地穿透她的毛衣和我的衣服,传递给我。我觉得暖和多了,可以从容一点说话了。

“我知道你是因为股票的事情发的疯——对不起,是我发疯了,我确实疯了。”我说。

“这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小羽就像喃喃自语,脸偏向一边。

“为啥跟你没关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这是咱们买房子结婚的钱。”

“还结啥婚啊?我们分手吧。”小羽突然伏在我肩上哭起来。

“你疯啦?”我傻啦。

“我很清醒,我们分手吧。”小羽声泪俱下,“老大,我们认识四个年头了,你看看你这四年,你是挣下房了,还是挣下车了,还是挣下你的事业了?女孩子有几个四年啊?我都从女孩变成女人了。老大,转眼你就三十五了!咱不求豪华,但求安稳,我过分吗?总不能睡大街吧?你以为我嫁不出去了?……”

黑暗中她泪眼婆娑,波光粼粼,我异常感伤,酸楚从牙根牙龈一直传染到喉头,再侵袭到胃囊以致脚跟。我拿出纸巾轻拭她满脸泪痕和鼻涕,却怎么也擦不完。一个夜巡保安走过来,警惕地看着我们,小羽挥挥手,他悻悻走了。小羽拉着我走到楼梯口,这里背风,楼道里红彤彤的灯光也给人视觉上的温暖,感觉好受多了。我耷拉着脑袋:“你刚才说的都对,都是我不好。”

“你啥都好,就是太拧巴太固执。”

“人比人,吓死人。人呀,应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应该泰山压顶而不摧眉折腰。”我好像陡增一丝勇气,“而且,我也不至于穷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裤不遮雀吧。”

“你那是小富即安——小富都算不上。你那是不求进步,你那是自甘堕落。”连她自己也扑哧笑了,“现在家人都对你有看法了,姥姥说这孩子糟蹋钱不会过日子;妈妈说,你好可怜啊!”

“啥意思?”

“你在西山住那一段时间,我带妈妈去你那儿了,房间是她收拾的。”

“啊,她知道你在我那儿住?”我大惊失色。

“她嘴上没说,心里肯定知道。”

“你不该带她去的。”我埋怨道,小羽说:“她要去实地调查一下未来女媳,不该吗?看着乱糟糟的地方,破房破家具,墙壁黑乎乎的,马桶盖子淋浴喷头都是坏的,她都要哭了。我妈妈十六岁就离开北京当知青了,她吃了多少苦啊。”

“我理解,她不愿意你重蹈覆辙。”我叹息。

“你不是还搞文学调查报告了吗,百分之九十五的父母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作家,这不是我瞎编的吧?你说,你要是做母亲的,你放心把女儿嫁给你这样的人吗?”

“我这样的人——我哪样的人啊?”我故作委屈。她说:“你啥也没有,工作户口房子,现在连一点血汗钱也亏得差不多啦,不是吗?”

“理论上讲还没亏,只是套着;即使亏了,我还能赚嘛。我还不够刻苦吗?”我弓腰将头顶对着她振振有词,“头发要掉光啦,脑子要爆炸啦。”

“你是够刻苦的,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可是你的付出值得吗?”小羽激动起来,“你现在还能写,还能挣点钱,老了咋办?你就非得写书?现在几个人看书啊?有几个人靠写书养活自己啊?咱就掰着手指头算,你喜欢的‘二王一星’:一个王二,穷困潦倒而死,多惨啊!一个王痞,你以为他风光,他靠女人养着!还有个啥星来着,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干嘛呢。”

“星爷活得好好的,满世界跑,有空了就教老外学汉语啥的。”我纠正。

“哪也靠谱?前几天有个著名作家当街乞讨,还放个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作家,都上报上电视啦。我家里吵成一锅粥啦,还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喝住她:“越说越不像话了!王二——那属实,也不叫潦倒而死,是勤劳死的,心脏病突发。作家要饭那事儿我知道,那是行为艺术,抗议待遇问题。——痞爷的谣言打哪儿听来的?”

小羽振振有词:“啥谣言,就是!他靠一个女演员养着,以前他包她,现在她包他,北京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胡说!我在痞爷酒吧和他喝过酒吃过饭,我看他好好的,白白胖胖的。”我恼羞成怒,“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人本事!你说,我靠你养了吗?”

“我倒想,可惜没这本事,再说了,您用得着我来养吗?你缺胳膊少腿还是缺心眼啊?”小羽一一数落,“你说你的那些朋友谁比你差?许达宽咱比不了,那是特例,还大你十多岁。你说你的同学杨星辰李皓胖军官,还有你接待的那些老同学,不是老板就是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正科副处少校啥的,最次的也是中学一级教师,这些人你该可以——”

“亏你没有说联合国难民署的那位呢!”我无所谓的样子,“跟人比啥啊,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吓死——”

“听我说完行吗?”小羽抢过话头,“我是说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要是十年前你就干别的,拿出现在一小半劲头,还不早就退休啦。那么大一人,咋就没有一点科学发展观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年纪轻轻的,我退休等死啊?七老八十退而不休的还少啊?”

“时代不同啦,现在如果一个男人三十五了还在为自己的基本生存而挣扎,往轻里说是一个Loser(失败者),往重里说就是犯罪了。”

“犯罪?犯啥罪?也太严重了吧!”我懵了。小羽指着我的额头宣判道:“就是,你犯了‘不成功罪’!”

这话如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泼下来,我瞬间凝结了。是啊,我犯了罪,三十五了仍像丧家之犬四处奔波,连个安身立命的窝都没有,我不是失败者是啥,我不是犯罪是啥?见我闷闷不乐哑口无言,小羽问我:“想啥呢?”

“这场风波迟早要来。”我一字一顿,我说,“我知道这一段你受了不少刺激,犯红眼病了。”

“看看我犯了吗?”小羽调皮地翻眼皮凑给我看,“红眼病客观上没啥不好,没红眼病人类还进步吗?”

我大怒:“我犯红眼病时,你眼睛还没睁开呢!”

“呵呵,这说明你还有进取心,还有救啊!”小羽笑起来,啃我一口,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我试探着问:“元旦怎么过?春节怎么过?”

“元旦在家待着,春节还早着呢。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带着问题好好想一想,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别以为是为了我自个,也是为了你。”小羽拉上她的羽绒服拉链,给老洪打了个电话。

我垂头丧气地跟着她来到小区外,两人都瑟瑟发抖,小羽连打几个寒噤,清鼻涕纵横四海,我让她回去她不走。还好老洪很快来了,我一声叹息,钻进车闷闷不乐地走了。后视镜里,小羽站在街边纹丝不动,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半遮住她的脸。

3

老洪见我一言不发,问我还好吧,我没吱声,连连咳嗽、喷嚏,我斜着伸长了脖子,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狼藉僵硬惨白阴沉呆滞,已经不像一个活物。老洪侧身看我:“没事吧老弟?”

“你看我像一个罪犯吗?”我没头没脑地问,老洪一愣,再次看着这个老顾客,像看一个怪物:“老弟可真会开玩笑嘿!”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您就认真说,咱不介意。”

老洪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不像,不是不像,您压根就一书生。”

“啥眼光啊?我就是,我犯罪了,还逍遥法外呢。”我哈哈大笑,笑得有些耍爸牢曳干蹲锪寺穑俊

老洪支支吾吾,拿余光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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