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德川时代的律书所载:
“凡各役卒,倘发现商人百姓等贱民有非法言论和不轨行为,不得已而格杀者,经调查属实后,免予追究”。
根据这条法律,商人和农民好象经常面对着千百万敌人,如果能够活着,只是幸免于不死而已。既然生命都得不到保障,又怎能顾及其他呢?既无廉耻功名之心,也无钻研文学艺术之志,惟知服从政府法令,缴纳赋税,可以说身心都被束缚着。然而,人类的思想活动是本能的要求,不是用任何方法所能完全压制或禁锢的,它总会找到空隙和发挥的途径。这些商人农民想改变其身分固然不可能,但在积累私人财富,经营产业方面,却有充分发挥其智慧的宽阔余地,很少受到阻碍。因此,稍有才干的人就竭力积蓄财富,经历千辛万苦节俭克制,其结果,也有积累了巨万之富的。但是,这种人只是为了致富而致富,并无其他目的。勤俭致富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只是把它当作生平的唯一目的。所以,他们认为世界上除去财富以外,再没有可贵的东西,认为财富是拿任何东西都不换的。对于学术等属于人类精神方面的崇高事业,不但不加理睬,反而认为是一种奢侈而加以禁绝,甚至看到上流人的这种举动,还窃笑其迂阔。这种思想在当时的情况下,固然不无道理,然而,其品格的卑劣和精神的懦怯,实在可鄙。如果调查一下日本国内号称富豪的来历和他们的兴衰,便可以得到明证。自古以来,白手起家成为巨贾豪农的,都不是学者士君子之流,其中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学无术的粗人,他们对于可耻的事也不以为耻,不可忍受的也能忍受,一味吝啬终于积累了财富。至于败家者,不是本身无能,不从事生产积累,就是沉湎酒色穷奢极欲,因而耗尽资财。这与士族之流的超然物外不事生产,追求所好,不肯降志屈节,因此而陷于贫穷也不介意的情形相化,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然,因沉湎于肉欲而败家和因超然物外而破产,在败家破产这一点上并无二致,但从思想方面来说,上层人物尚存有智德活动的一面,而下层人物则只知道贪财图利以满足肉体之欲而已,因此,两者行为是有很大差别的。由于以上情况,被统治阶层的节俭克制变成了贪婪吝啬,而统治者阶层的活泼果敢变成了浪费挥霍,两者都不利于理财,所以才造成今天这种情况。我们日本固然贫穷,但天然物产并不缺乏,况且在农业方面,与世界各国相比较,也有很多值得夸耀之处,决非天然的贫国。我们的税法也许苛刻些,但并不是将税款投入大海,它还是留在国内成为财源的一部。但是,日本全国为什么贫穷到现在这种地步呢?这不是因为财力缺乏,而是缺乏理财的能力。也不是缺乏智力,而是由于智力被分割为两段,上下不通气的缘故。总而言之,日本国家的财富可以说自有史以来一直到今天,还没遇到同它相适应的智力。因此,把这被分为两段的智力配合起来,使其与实际相适应,也就成为目前经济上的急务了。但是,由于千百年来的积习极深,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运动所能改变过来的,最近这个运动已经逐渐抬头,可惜上下两个阶层不能互相采取对方的长处,反而有许多人效仿对方的短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趋势,不能完全归咎其本人。因为滔滔的天下大势,自上古以来一直冲裹着亿万人类向前奔流。所以,现在仍不能骤然抗拒这股潮流,也是理所当然的合乎情理的。
第十章 论我国之独立
在第八、九两章已经论述了西洋各国和日本的文明渊源。从总的情况看来,不能不说日本的文明落后于西洋。文明既有先进和落后,那末,先进的就要压制落后的,落后的就要被先进的所压制。在从前闭关自守时代,日本人还不知道有西洋各国,然而,现在已经知道有西洋国家,并且也知道了他们的文明情况。同他们的文明相比,知道彼此之间有先进和落后的差别,也知道我们的文明远不及他们,并知道落后的要被先进的压制的道理。这时,我国人民首先考虑到的,就是自己国家独立的问题。本来,文明的含义十分广泛,凡人类精神所能达到的领域,莫不属于文明的范畴。在世界各国当中争取本国之独立,只不过是整个文明论中的细微末节,但是,正如本书第二章所述,文明的发展,是有阶段的,因此必须随着它的进展,而采取相应的措施。现在我国人心正在忧虑国家的独立问题,这就说明我们的文明目前正处于使人忧虑我国独立问题的水平,同时也证明了人民都在关心这一问题,而无暇顾及其他。因此,我在文明论的末章,提出我国独立这一问题,也是根据人民总的趋向,对大众所关心的问题提出讨论。至于彻底探讨文明的蕴奥和作深入的研究,只好留待将来以后的学者去完成了。
在封建时代,人与人之间,有所谓君臣主仆的关系支配着社会。幕府以及各藩的士族,不但向当时的主人效忠,并且还追念到列祖列宗一心一意地报效主家,抱着所谓“食其禄者死其事”的态度,甚至把自己的生命也献给了主家,不能自主。臣下称主人为国之父母,主人爱臣下如赤子,以“恩义”二字圆满而牢固地把上下之间结合起来,其关系之美好也不是没有值得称赞的地方。由于当时普遍存在着尊崇忠义的风气,所以即使不是真正的忠臣义士,也要顺应这种风气而保持高尚的品格。例如,在士族中间教训子弟时,必提到身分和门第等语,或者说:“身为武士者不应有卑劣行为”,或者说“不要玷污祖先的门第”,或者说“不要对不起主人”等等。这些身分、门第、主人,就是士族们应遵循的道义所在,和维持一生品格的纲领,这也就是西洋所谓的道德纲常(Moral tie)。
这种风气不仅存在于士族与国君之间,而且普遍浸透到日本全国人民中间。商人、农民以至于“秽多”和“贱民”之间,凡是人与人相交往的地方,不论大小,都存在这种风气。例如在商人或农民之间有嫡系和旁系之分,在“秽多”和“贱民”之间也分头目与党徒,其规矩之严,犹如君臣一般。
这种风气,或称为“君臣之义”,或称为“祖宗门第”,或称为“上下的名分”,有叫作“本支之别”等等,不论什么名称,总之,日本自古以来,支配着人与人的关系,而达到今天的文明,归根到底,都是由于这种风俗习惯的力量。
近年来,我国和外国有了外交关系,日本文明和外国文明互相对比起来,不但在有形的技术工艺方面落后于外国,就是人民精神面貌也不相同。西洋各国人民智力充沛,有独立自主精神,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是平等的,处理事物是有条不紊的,大自一国的经济,小至个人的生活,就目前的情况来谈,我们日本人无论如何是望尘莫及的。大体上说,到了今天人们才恍然大悟,完全承认西洋各国的文明和日本的落后。
因此,国内有识之士,探讨日本之所以不文明的原因,首先归咎于旧的风气不对头。于是,为了扫除旧习,才着手进行改革。从废藩置县开始,废除了一切陈腐的东西。诸侯降为华族,武士变成平民,广开言路,登用人才。在这个时期,过去五千石俸禄的大臣也有的变成了兵卒,步卒也有的当上了县令,累世经营钱庄的豪商巨贾也有破产的,身无分文的赌徒也有成为政府的供应商人的,寺院改成神宫,僧侣成为神官。富贵功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才干,而形成了所谓功名自在唾手可得的时代。自开国以来深入日本人心的恩义、门第、名分和差别等等的观念逐渐消失,而只重视个人的才干,这种情况,也可以用“人心活泼”,和一般所谓的文明蒸蒸日上等字样来形容。
试问这种功名自在文明蒸蒸日上的情况,是否完全实现了有识之士的目的,都认为这种文明蒸蒸日上的情况是真正的蒸蒸日上而别无他求了呢?绝对不然。有识之士绝不能满足于目前的文明。因为根据现在的情况来观察它对日本人民的思想所给的影响,好象人们刚卸下祖先遗留下来的重担,而尚未肩起代替的新担,正在休息似的。道理非常简单,例如废藩之后,诸侯和藩士之间君臣之义已不复存在,若在暗地里勉强履行君臣之义,便会被指责为不识时务而且也无言以对;步卒充当队长,指挥从前的老上司,老上司也不敢违抗命令,从外表看来,似乎上下易处,法制森严,但实际上,只要老上司拿出点钱,就可以免除兵役,所以,步卒既可以得意洋洋地充当队长,而老上司也可以逍遥自在。赌徒虽然当成了政府供应商人而趾高气扬,而破产商人则只怪时代的趋势,事不由己,也是心安理得。神官自以为得势,喜形于色,而僧侣可以公然娶妻,也是其乐融融。总之,现在上下贵贱都是皆大欢喜的时期,除了贫穷而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人感到苦恼的了。力战而死当然是傻瓜,报仇也是无益,出师则有危险,剖腹则疼痛不堪。求学也好,作官也好,都是为了金钱,只要有了钱任何工作都可以不干。真成了“钱之所向,天下无敌”的社会,人的品行,似乎可以用金钱来定其行情。这种情况和往昔窘困的时代相比,怎能说不舒适呢!所以说,“现在的人民,已经卸下了重担正在休息。”
然而,所谓“休息”,是指无任何工作可做而言。如果工作做完或无工作可做,休息也是应该的,然而照我国目前的情况来说,决非无事可作,而且事情比以往任何年代都要艰巨。有识之士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深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因而力图引导人心急起直追。学者开始创办学校,教育人民;翻译家译述原文书籍,刊行于世;政府和人民也都在竭力提倡文学技术,力争上游,但是在人民的行动上,仍不见显著的功效。从事于学术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