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种汉学家,见解稍广,虽不象皇学派那样专靠思古之情,但他们的主张仍不外乎是以礼乐征伐来统御人民,企图以情感与法律相结合的方式来维系民心,这也决不适合现代的情况。如果这个学说得到实现,则社会上只知有政府而不知有人民,只知有官而不知有私,反而使人们越发陷于卑屈,还是不能提高一般的品格。关于这个问题在本书第七第九两章已经论及,兹不赘述。
如上所论,目前我国的处境是十分困难的,但人民并不感觉有困难,好象摆脱了旧时代的束缚,十分舒适似的。对此,有志之士深以为忧,皇学家则主张国体论,洋学家则主张推行耶稣教,汉学家则主张实行尧舜之道,莫不致力于维系人心统一思想趋向,以保卫我国的独立,但是这些主张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收到成效,同时相信以后也不会收到成效,这怎不令人慨叹!因此,我不能不谈谈生平所见。凡是讨论事物,首先要弄清事物的名义和性质,然后才能找到处理的方法。譬如防火,首先要了解火的性质,懂得了以水可以灭火的道理,然后才能得出防火的方法。现在说我国处境困难,究竟困难是指什么呢?并非政府的政令不能推行,并非人民不缴纳赋税,也非人民突然陷于无智,也非官吏全部愚昧而营私。从这些情况来看,日本依然是原来的日本,毫无变化,并没有可忧虑的地方,甚至与过去情况相比,在某些地方还有所改善和进步。然而,所谓我国的情况与往年相比,更加困难更加值得忧虑,究竟是指哪些事情,忧虑的是哪些问题呢?我们必须把它弄清楚。我认为这些困难问题并不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这肯定是最近才突然发生的病态,而且已经危及我们国家的命脉,欲除而不能除,想治而缺乏医药,好象单凭我国原有的力量已经不能克服。因为,假如日本还是原封未动的日本的话,就应该心安理得了,既然人们特别感到忧虑,这就证明一定是发生了新的令人忧虑的病症。社会上有识之士所忧虑的,也肯定是这个病症,我虽不知有识之士如何称呼它,但我则称它为对外关系。
即使国内有识之士不把这个病明显地叫作对外关系,但其所忧虑的却正和我相同。既然都是忧虑现在对外关系的困难,那么,问题的名义也就决定了,然后,就要分析问题的性质。本来,外国人来日本的目的只是为了贸易。那末,再看看今天日本和外国之间进行的贸易情况,可以说西洋各国是制造产品的国家,而日本是出产物资的国家。所谓制造产品,就是把天然物资进行加工,譬如,把棉花织成布,把铁做成刀。所谓出产物资,就是依靠天然的力量生产原料,譬如,日本生产的生丝和矿产等等。由于这种情况,所以才假定把西洋各国叫作制造产品的国家,把日本叫作出产原料的国家。固然,产品制造和原料生产之间,难以明显划分界限,但是前者使用人力较多,而后者依靠天然力量较多,所以名称不同。从经济上说,一国的贫富,同天然物产多寡的关系极微,实际上完全取决于投入的人力多寡和技术的高低。例如,土地肥沃的印度贫穷,天然物产极少的荷兰却很富。所以,在制造产品国家和出产原料国家之间的贸易上,前者是用无形无限的人力,后者是用有形有限的物产,是力与物交易。如果详细地说,就等于生产原料国家的人民,不从事应作的体力和脑力劳动,而到海外雇佣制造产品国家的人,利用其体力和脑力,然后用本国的天然物产支付其劳动代价。这好比,有年俸三百石米和十口之家的武士,过着安逸的生活,不从事劳动,每天饮食取自饭馆,冬夏衣服购自服装店,日常生活用品莫不由市上购买,每年都用这三百石米去支付。这三百石俸米正如天然物产,年年如此支付,决不会有所积蓄。如今我们日本和外国之间所进行的贸易,大致就是如此,归根结底,还是日本的损失。
西洋各国由于制造产品而致富,并由于文明日益进步的结果,人口逐年增加,如英国可以说已达到了最高峰。美国人民也是英国的子孙,澳洲的白种人也是英国的移民,在东印度有英国人,在西印度也有英国人,其人数多至不可胜计。假定把现在分布在世界上的英国人和几百年来英国人的后裔,全部集中到现在的英国本土大不列颠和爱尔兰,与现在的三千万英国人民一同居住,则全国的产品不单不足以供应其衣食,而且大部分平地都要被建筑住宅所占用。由此可见,文明逐渐进步,人的关系得到适当调整,则人口必定增加。生殖子女一事,人与老鼠完全一样。只是老鼠不能保护自己,或死于饥寒,或被猫捕噬,因而繁殖不大。但如果环境适宜,又能免于饥寒、战争和传染病等的灾患,则人类的繁殖力会象老鼠生殖率一样急速增长,因此有些欧洲的古国曾经为此感到困难。为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国家的经济学家提出了两项对策:第一是输出本国的成品,而从土地丰饶的国家输入生活资料;第二是把本国的人民移至海外殖民。其中,第一个办法,因有一定限度,仍不能充分解决问题;第二个办法需要大量资金,也不容易收到成效。因此,又出现了第三个办法,这就是将资本投到外国,取其利润以供本国的需要。本来,向海外移民,最好是能找到已经开垦好的地方,可是开垦好了的地方,都建立了国家和政府,而且人民也有其固有的风俗习惯,外国人想杂居其中谋求利益,也极不容易。所以,唯一的办法,是向工农业技术落后、贫困而缺乏资金、以及劳动力多的海外某些国家,输出本国的资本,这样,贷款利息较高,是一种不劳而获的办法。换句话说,这种办法就是不移殖人而移殖金钱。人由于风俗习惯关系,不易移殖,但是金钱就不会有本国和外国的区别了,只要利息合适,就会愿意借用外国金钱,不知不觉地把利钱付给外国人。这真是发财致富的捷径。现在日本已经借了不少外债,对其利弊不能不加以考虑。文明国家和未开化国家相比较,生活情况完全不同。文明愈进步,生活费用也愈增加,即使撇开人口过剩问题不谈,在日常生活费用上,有一部分必需求之于外部,而供给这些费用的国家,就是落后的未开化国家,所以,世界上的贫困也就全部落于未开化国家。借用文明国家的资金而交纳利息,正是贫困归于落后国家的具体表现。因此,借款问题,不只是和人口过剩问题有关。现在特别提出这个问题,一则是为了提供学者参考,二则是为了指出西洋人唯利是图的一个明显的原因。
以上就对外关系的性质,论述了在经济上的得失问题。现在再谈谈对外关系对于日本人的品德的影响问题。近来我国人民的思想也大有改变,关于万民平等的学说,几乎风靡全国,似乎没有异议了。但所谓万民平等的意义,不只是一国之内人民彼此之间权利平等,而是这一国的人民和另一国的人民之间也是平等的,这一国与另一国之间也是平等的,也就是不分贫富强弱,应该一律平等的意思。然而,自从外国人到日本通商以来,虽然条约上明文规定彼此平等,但实际上,绝对不然。例如,在小幡笃次郎在民间杂志第八期上发表的文章里有这样一段:“……美国自从与日本通邮以后,便派遣水师提督佩里率领一支舰队开入日本领海,强迫要求与我通邮通商,他的借口是,吾人共戴一天同立一地,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果一味地拒绝而不容纳,乃是天之罪人,这样,即使引起战端,也要实现通邮贸易云云。试看这话是多么漂亮,而干出的事又是多么丑恶呀!言行的矛盾,可以说莫此为甚了。如果撇开外交辞令而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你若不和我通商我就杀你’。……试看当下首都的情况,凡骑马坐车趾高气扬驱人避路的多系海外洋人。偶有警察、行人、车夫、驭者与洋人发生口角,洋人总是傍若无人似地拳打脚踢,懦怯卑屈的日本人根本不敢还手,怎样也奈何不了洋人,有些人只好忍气吞声连法庭也不去。偶有因买卖交易等问题而诉讼的,也得到五大通商港口去受外国人的裁判,结果还是有冤无处伸。因此,人们都认为与其诉讼而得不到伸冤,不如忍气吞声倒省事。这种情景,恰如软弱的新媳妇站在凶狠的婆婆跟前一样。洋人既然这样有势力,又是从富国来到穷国,花费较多,于是一般贪利之徒,争相献媚,企图发洋财,因此,在洋人所到之处,无论是温泉、旅馆、茶馆、或酒家等等人情都变为浇薄不问事理的曲直,只看金钱的多少,这就使得本来已极傲慢的洋人愈加狂妄自大,这种情况实在令人不胜厌恶”。以上是小幡君的议论,我也完全同感。此外,同洋人发生关系的,还有居留地问题,有内地旅行问题,有雇佣外国人问题,有出入港口关税问题。在这些问题上,在表面上虽然各国彼此之间一律平等,但实际上还不能说真正平等。既然同外国不能平等,如果我们又不重视这个问题,那么,日本人民的品格必将日趋卑屈。
前面已经谈过,近来,社会上有许多人提出人民权利平等的学说。有的甚至主张废除华族和士族的名称,以便在全国范围内体现平等的精神,从而提高人民的地位,并扫除卑屈的旧习。这种议论豪爽干脆,实在令人称快,然而,唯独在对外关系上,却很少有人主张平等的,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论华族士族,或是平民,都是日本国内的人民。对于本国人民之间存在不平等现象,尚且认为有害,而努力要使大家一律平等。然而对于利害不一致,人情不同,甚至言语、风俗、肤色、体格完全不同的万里之外的外国人与我们之间存在的不平等问题反而不感到痛心,这究竟是什么原故呢?这难道不是咄咄怪事吗?这里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照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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